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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部分(2 / 2)

这汉子果然是卢作孚。脱去刚才谈判时的民生服,他只在肩膀上搭了块麻布,与满仓搬运工一样装束。

川江上木船惯用的搬运号子始终唱着。

……

仓库,闹钟响起。这一堆货已搬空。

宝锭向卢作孚扬一扬闹钟,率众扛货走出。

码头,天刚亮,汽笛响起,满载的民望轮驶出,船长向卢作孚指一指手表,指挥船驶出。

民福轮紧接着填补了码头上的空位。闹钟再响。是夜,民福轮满载。天亮刚驶出,民用轮又驶来……民字号轮船不断进出……

晨,荒滩上,卢作孚指挥从仓库扛货出来装船,他停下来,一眼望去,荒滩上满是搬运的民生职工与民工。搬运号子低沉,在耳边轰鸣。码头上民望轮又到了,迎面宝锭提着闹钟再次出现,向卢作孚扬一扬闹钟,表示完全准时,与卢作孚会心一笑。

三天后,宜昌太古分公司,会议室,爱德华、吉野、捷江公司经理坐在那张谈判桌前,互相盯着。遍布周围的自鸣钟的动物与人物与全都开了钟箱门露出头来,瞪着屋内三人。钟面上,时针与分针眼看重合。吱嘎声起,终于敲响十二下——1934年5月15日零点。

三人似得到信号,同时站起走出。

自鸣钟发出各自的鸡叫声,英语报时声,汉语报时声,日语报时声,乐声齐鸣。此时,川江搬运号子却渐弱,终至于悄然无声。

爱德华一行走过那大片荒滩,来到民生仓库紧闭的大门前。大门被打开。里面漆黑一片。站在门口的爱德华、吉野、捷江公司经理被引入,手电照处,全是空壁。

探照灯晃过,照到仓库内,空空如也。三人回头望去,码头上,几只民字号轮船拉响汽笛,拖着沉重的驳船,像一只特混编队的舰队,驶出。居中那只船上,卢作孚随船上探照灯光柱,望着空空的仓库,望着荒滩上散去的无数民工,还有那刚赶到的三位外国人。

探照灯正好晃过捷江公司经理,他说:“怪不得他那么爽快地签字!”

吉野在探照灯光柱中对驶过的民生轮上的卢作孚举起手来,他模仿三天前卢作孚透过空杯子望他的情状,说:“怪不得三天前我找他干杯,他却透过一只空杯子望着我——好一场宜昌大搬运!”

爱德华说:“也许,5月12日零点,他就料定三天后的结果。”

1934年5月15日零点,长江各外国轮船公司与中国民生公司“大打关”协议正式生效,历时三年的中外轮船公司惨酷的“自由竞争”以此收官。后来,有史家作过与英商太古公司大班完全相同的推测——或许,早在5月12日零点,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卢作孚就知道三天后的结果。卢作孚无论如何不可能知道的是——四年后,还是以他为总指挥,还是在这一处荒滩,将实施一场货物吨位当真是十倍、百倍于这一回的大搬运。如果冥冥之中当真有一双手在导演历史的话,那么,在这双手预先编写好的历史剧本中,这几天的大搬运,不过是四年后大搬运之前的一次演习。

论霸

还说卢作孚,胸中虽一腔霸气,于权柄官位却等闲视之。十九岁时,夔关监督送到名下,不为所动。三十出头,航管处长任期半年,将吉野羞辱一场便挂印而去。足见他之所霸,非官非帝。但这绝不妨碍他要做这一个国家这一条大江、这一个行业的霸主。“原来霸主不一定是帝王。”田仲长了见识。

远在重庆水巷子的升旗几乎与宜昌民生公司货仓大门前的英国大班、美国捷江公司经理、吉野船长同时,便从布在宜昌的眼线那里获悉了“空仓”的消息。之后,升旗教授非但全无忧色,反倒举杯祝贺自己的助教:“这一回,是田中君事先料定了事情的结局!”

“谢谢老师多年栽培!”助教也喜形于色,“学生现在完全明白老师为何八年如一日在卢作孚其人其性上下工夫研究,掌握了这位对手的性格,当真到了关键时刻,便可以八九不离十地分析预测出其落子的方向及其后续的手段。”

“哦?”这话本该教授自己来说的,却被助教说了去,教授决定敲打一下他,“那我要请你帮我预测下一个结局。”

“请!”助教还没听出教授话中隐含的责备。

“此次大打关预定时间多长?”

“自1934年5月15日零点起,为期六个月!”

“我要请田中君预测的是,到1934年11月15日零点,卢作孚会与英美日四大公司的头脑们延续这一次的大打关么?”

“肯定会!”田仲充满自信。

“何以见得?”

“因为大打关对大家都有利。而卢作孚正是一个不折不扣地以谋取最大利润为人生最高目标的本来意义上的商人。”田仲道,“所以学生断定卢作孚会毫不犹豫地延续此次大打关!”

“对大家都有利?你说的大家,是哪几家?”

“当然是卢作孚的民生公司和日清等四大家。”

“对大家都有利,这话我倒是听卢作孚对他的国人、他在这条江上的华资轮船公司同胞们说过无数回,可就是还没听他跟日清、太古、怡和、捷江四大家说过一回!”

助教这才听出教授语气严重,嘀咕道:“根据老师您讲过的规律——人的本来的性格,他的思维定式,行为定式,真像棋盘上的定式一样,往往会在自觉不自觉、有意无意中主宰其言行——学生才作此判断的。”

“你遵循我讲的规律来判断,这不会错。你错在还远远没抓住卢作孚这个人的性格中最本质的特征,就冒失地作此判断。若是以你今日的这一判断,送回你我的国家的决策人那里,他们在据此作出半年后对中国的决策,作出几年后对中国更重大的决策,那样的话,你田中君、连带着我升旗太郎,便是再有十个肚腹,也不够切了来向天皇谢罪的!”

“他性格中最本质的特征是什么呢?”

“这下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正确地提出问题比正确地回答问题更关键!”升旗看定田仲,“我这就告诉你——霸气!”

“霸气?”田仲一愣,“从卢作孚身上,何以见得霸气二字?”

“我先问你,你在川江上行走多年,可曾见过哪一个中国人有他这么能忍的?”

“他是第一人。”田仲想想,说。

“再问你,可曾见过哪一个中国人有他这么敢断的?”

“敢断?老师刚说到霸气,怎么又说到敢断上来了?”

“你先说,他卢作孚敢断不敢断?”

“还行吧。”

“岂止还行。是我升旗在中国实业界所见的第一人!你想想,1926年,他手头只有三千块,却拔腿就走,去上海订船去了!换了你,敢作此决断么?三千块,这船多半订不回来,怎么回来见家乡父老公司股东。可是他敢。1927年,小河枯水堵船,他却加劲募股要订第二条船!1929年,川省战乱一片,他不过出任其中一个军长委任的航管处长,手头几个从未上阵的学生兵,他却硬要武装登轮检查吉野的船!万流轮打捞权,无一人敢问,他偏偏敢决断买下。远的休提,就说此次大打关,我还以为他一定陷入长考,可是他说打就打,立马在协议上签下卢作孚三字。这一桩桩一件件,设身处地为他卢作孚想想,都冒了极大风险。万一第二条订了来又被枯水堵死,万一吉野撒野与他卢作孚的兵发生火拼,而他背后的刘湘军长又支撑不住,万一引起商战导致日中两国本来就敏感的邦交恶化,万一买下万流轮又捞不起来……我说万一,是习惯口语,其实,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桩哪一件上,卢作孚失败的可能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倒是成功的可能,不过万一。可是,他偏偏敢作此决断!”

“不是讲霸气么,怎么老师一篙竿撑出这么远,又讲到忍和断。”

“能忍敢断,才见霸气。简直说吧,舍却忍与断,这天下便无霸主。”

“反正都是老师随口发明吧!”田仲心口皆不服。

“觐见过天皇么?”升旗冷笑一声,忽然改了话题。

“田中见过的最大的官儿是陆军大臣。”

“升旗八代以上老祖宗,见过德川家康公。出国前,升旗觐见过天皇。那一天,陆军大臣觐见在先,天皇接过他一本奏章,命手下交给他一卷圣旨。陆军大臣便诺诺退下。升旗觐见,向天皇一席谈!老祖宗觐见德川公时,德川公正与人争霸。老祖宗与德川公一席谈,只谈两字,曰忍曰断。忍者,时机未到,忍人所不能忍。断者,时机一到,断人所不敢断。升旗觐见天皇时,只谈两字,曰忍曰断!此二字,岂是升旗信口所能发明?”升旗道,“田中君都学过些什么学问?”

“帝国大学,学过经济学、政治学、经济政治学。江田岛军校,学过军事学、情报学、经济情报学……”

“可知这个国家自古于四书五经之外,有一门秘而不宣的学问?”

“闻所未闻。”

“一门无论当初在中国,还是后来在日本,对平民都是秘而不宣的学问。前清康熙,训示他家老四,也就是后来的雍正——事成,让黎民欢喜去。你几时见过我事前与黎民谋事的?”升旗正色曰,“帝王学从不说与黎民百姓。但唯有帝王学,才是统治百姓、维系这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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