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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收买人家的船,无论如何,我总是主张不要惜钱。”
程股东:“他要多少,你就给他多少。”
“是。他要多少,我就给他多少。”
顾东盛:“你把我们的钱给出去,替我们收得回来么?”
这话乍听是质疑,可是多年与顾东盛同行的卢作孚,马上听出东翁是在帮自己搭台阶,说服众股东。卢作孚不动声色道:“我的意思是在轮船收买以后的利益,至少比没有收买的为多。”
顾东盛点头。
接下来,卢作孚显然受到来自股东的更大阻力。
后来卢作孚写下了自己当时的内心独白:“当时本想对下游轮船加以处理,谁意本公司同事就迟疑起来。因为迟疑的关系,没能决立即行,本来两三个月可以解决的,也拖至数年始解决下去。否则现在川江航运,恐怕更不止如现在的情况。”
散会后,卢作孚来到朝天门沙嘴,斜阳把他的孤影牵得很长很长。
“因为建筑成渝铁路,有十万吨材料,我也有新造船只的计划,预算把十万吨材料三年运完。大家以为太危险,仍是迟疑,致新船只未能成功。”七年后,1938年10月31日,卢作孚把1931年“化零为整”一统川江时的这些感受写下来,发表在《嘉陵江报》上,文章题名《我总是希望大家多为国家为公司努力》。其时,他正率民生公司整个船队投身被称作东方敦刻尔克的宜昌大撤退。史家评论:“当年众人的迟疑,令卢作孚痛失良机,给七年后的宜昌抢运造成相当困难。”
两江交汇处,悬各国旗的轮船来往行驶,汽笛声不时响起。独行的卢作孚没注意到,他自己渐渐被笼罩在一个吱嘎作响从背后逼近的阴影中。
这时,距卢作孚不过十步之遥的某密室里,有两个人正用英语密谈。这密室虽不大,却摆满了各种清代宫廷的精美座钟,于是,报时的音乐声此起彼落,看来主人是个钟表收藏家。
“我最搞不懂的是:这一条条大鱼,凭啥俯首帖耳地让他卢作孚这条小鱼吃?就说那个中国船老板连雅各的民福轮吧,吨位273吨,超过民生公司其他3艘轮船的总吨位。却摇头摆尾乖乖地游到他卢作孚大张着的嘴巴里,送给他吃!成为民生公司的第四条船。还放鞭炮,还登报!他卢作孚民生公司‘化零为整’、大规模合并川江轮船公司的序幕就是由此揭开的。”密室的主人,英国太古轮船公司大班爱德华问升旗教授,“中国通,依你看——下一步,卢作孚打算……”
泰升旗教授:“民营轮到手,军营轮到账,下一步,卢作孚还能打算什么?”
爱德华:“川江土产的这条小鱼,想吞外国大鱼?”
泰升旗教授:“他的第一步、第二步都不过是在为此作准备,他最想走的才是这第三步。”
他有意无意地从这间密室像个菜盘子那样大小的圆圆的铁窗望出去——窗外,天空下,山城的轮廓正缓慢地移动,越来越近,眼看堵满这个小铁窗。
爱德华:“这个中国人,难道还敢兼并——‘东西方列强’?”
“大班您算是说准了!”
“连他们国家的船都还悬挂我们的国旗呢!”
“您看他是有什么事不敢做的人么?”
“依你看,这条小鱼,下一步会先吃哪一国的大龙?贵国日清,我国太古,还是美国捷江?”
泰升旗教授:“英美在他眼中,是——老牌帝国主义,是旧恨。他有他的新仇。”
“你们日本?”
“还不光是新仇旧恨什么的,他意识到一种全新的威胁!”
“何以见得?”
“他刚去了他们的东北——我们的满洲里一趟。”
爱德华强硬地摇头:“满洲里不是你们的!”
泰升旗教授不置可否一笑:“他回来后四处演讲,同时加快了他的‘一统川江’,他是在跟我抢!”
“抢什么?”
“抢时间。”
爱德华警惕地问:“莫非,近期,日本真要对中国要有所动作?”
泰升旗教授不置可否地一笑。
爱德华:“教授,依你的判断,下一口,他会吃你我的哪一艘船?”
泰升旗教授:“您要是他,下一口,最想吃哪条船?——别忘了,中国人讲究快意恩仇,有仇必报。”
爱德华回敬:“你们日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泰升旗教授开玩笑地吓唬爱德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爱德华作胆小状:“他未必还敢向我的船上扔一颗炸弹?”
泰升旗教授:“炸弹力量小,不足以完全毁灭对方,我应当是微生物,微生物的力量才特别大,才使人无法抵抗——卢作孚的原话。”
爱德华:“川江上西洋人东洋人,数你最了解这个中国人,你说明了吧,下一口,他最想吃哪条船?”
泰升旗教授微笑着推开密室的铁门,爱德华尾随着走出铁门——这密室是在一艘悬英国旗的巨轮上,巨轮的阴影正逼近岸边。
“四川人说不得!”教授笑望着巨轮阴影正在吞没的岸边独行的一个清瘦的人影。
“卢作孚?”爱德华认出了这人。
巨轮靠岸,一声令人心悸的吱嘎声。岸上走着的卢作孚似乎被这声响震动。他不回头,光凭船影便知道,这巨轮的船号是“万流”。这条轮船,对卢作孚来说,早已是刻骨铭心。拿中国人的话来说,十年不晚,可是时光,从万县那件事发生那年算来,已经过去四年……
1931年6月的一天,川江边旷地,初夏晨光中,刘湘检阅自己的军队,军人的行阵前,旷地上,一大片闪着蓝光的英制轻机关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