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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2 / 2)

“假和尚掉了大西瓜——”

“你丢了西瓜捡芝麻!”

“芝麻没得捡回家——”

“你落下个本来清清爽爽房门前一片渣渣洼洼!”

“你才是猫儿抓糍粑——”

“脱不了爪爪!”

这叫花子唱歌,也是一唱众和,让卢魁先想起了宝老船领唱的川江号子。听着听着,他不由得抬眼对老叫花子刮目相看。身为同盟会员,为知己知彼,赵尔丰入川主政时,卢魁先早已将他底细了解得一清二楚,可是今天法场上这湖北老人莫非也知道赵尔丰底细?卢魁先看一眼赵尔丰。

先前还双眼紧闭的赵尔丰听着听着,睁开了眼睛,台下这一帮叫花子,往天看法场都是图个欢喜唱个快活,今天怎么唱出别一种味来?他心头一痛,这老叫花子今日里好像唱的是他这一辈子!都说巴蜀大地藏龙卧虎,莫非眼前这老叫花子竟是江湖中的一位高人?再看时,老叫花子跟往常法场戏唱没啥两样,一样的手舞足蹈,与一帮小叫花子一唱一和,出口成章:“天亮了你才流泡尿——”

“臊哄哄哪敢去丰都城阎王脚下?”

“黑白判官判你下阿鼻——”

“二辈子也回不了蓬莱老家!”

卢魁先听着,眼前这群叫花子们所唱,一字一句,竟都直指赵尔丰这一辈子的人生。

今年六十六岁的赵尔丰,五十八岁随川督锡良入川,先后任永宁道员,建昌道道员。光绪三十二年(公历1906年)七月,朝廷认识到“四川、云南两省毗连西藏,边务至为紧要”,设立川滇边特别行政区,以赵尔丰为川滇边务大臣,其辖区东起打箭炉,西至丹达山,南抵云南维西、中甸,北至青海玉树,每年由四川拨出46万两白银作为行政经费,兵源及给养也主要由四川补给。《川滇边务大臣档案》载:赵尔丰在川滇边实行改土归流,废除土司制度和寺庙特权,对发展藏区农牧业、手工业、交通邮电业和文化教育事业颇有建树。宣统三年三月(公历1911年4月),原四川总督、赵尔丰之兄赵尔巽调任东三省总督,朝廷根据其兄保举,调赵尔丰任四川总督。举贤不避亲,当哥的没想到他的这一番报效国家、提携兄弟的好心,竟误了自家兄弟勤政爱民的一生清名,令赵尔丰就在这一年末断头于西南成都。同年五月二十一日(公历6月17日),川汉铁路公司股东在成都开会,成立四川保路同志会,以“拒借洋款,破约保路”为宗旨,推举蒲殿俊、罗纶为正副会长,一时间,全川142县相继成立保路同志分会,陆续入会者达十万之众。闰六月初六(公历7月31日),清廷令赵尔丰克日赴四川总督之任,弹压川人保路风潮。初八日(公历8月2日),赵尔丰到任视事。

在川滇边务大臣任上官声颇佳的赵尔丰,哪里会不晓得川人办铁路之不易,铁路于国于民于川人之利益?赵尔丰甫任,也曾对时局有过清醒判断,指出“四川百姓争路是极正常的事”,于是一面开导民众,一面电恳清廷“筹商转圜之策”。七月初五(公历8月28日),赵尔丰以川督名义,与人联名致电内阁,那电文是他亲笔所拟,至今仍字字在心,不曾淡忘:“目前迫令交路,激生意外”,“人心一失,不可复股”。孰知次日,赵尔丰遭端方参劾:“庸懦无能,实达极点”,请求朝廷派重臣赴川查办。七月初十,清廷电饬端方迅速赴川查办路事。七月十二(公历9月4日),赵尔丰收到了那封“迅速解散,切实弹压……”的电报。赵尔丰彻夜未眠,三天后,公历9月7日,终于作出了其今生一百八十度转向的重大抉择——约蒲殿俊、罗纶九位保路同志“到督署看邮传部电报”并诱捕之,又下令向请愿者开枪……

“这才真叫落下个本来清清爽爽房门前一片渣渣洼洼!”卢魁先心底一叹,“先正后邪,始清终污,人啦,一辈子哪能活成这样。”卢魁先不晓得,他这辈子会不会再遇上这样的人。他只晓得,自己这辈子千万莫学这样。他正陷入沉思,就见往日的总督府中走出两个人,沿着前些天赵尔丰监斩保路同志的老路走上断头台,近了认得出人,是12天前成都重建四川军政府时刚被推为正副都督的尹昌衡与罗纶。后者正是百日前被赵尔丰诱捕于督府衙门的保路领袖之一。

赵尔丰向尹昌衡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尹昌衡反问:“你问宣统年?”

赵尔丰说:“皇帝完了,不问。”

尹昌衡:“12月22日。怎么啦?”

赵尔丰无语,从自己陡然变脸对保路川人下手那一天算起,当真是“百日之后”,百日前在这个台子上被自己监斩讫的那个黑衣保路同志一语成谶!今日轮到他了。

赵尔丰记得自己这辈子法场上砍下的人脑壳不计其数。赵尔丰同样记得,那一次巡视川滇,边寨中见一户人家困坐火塘,竟无隔夜之粮。赵尔丰喝问该县知县,知县以“不知”推诿。赵尔丰怒斥:“尔为本县知县!可知知县最当知何事?知县是知一县之事,即知人民事也。故勤政爱民者,因爱民而勤政。非勤政为一事也,爱民又为一事也。凡民有疾苦,而官不能知之,不能救之,是贼民者也。”当场便将该知县罢了官……

望着赵尔丰身后那根百日前曾丕农们断头的柱子,罗纶闭眼祝祷:“保路死事同志,今日可以告慰诸公英魂。”

尹昌衡问:“赵尔丰,今天,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见赵尔丰默默闭上眼睛,用泰山般厚重的山东口音学了句四川话:“这才叫天亮了流泡尿。”引颈受戮。赵尔丰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让尹昌衡想了好久。

锁江

卢魁先辞官后,选中了去北京参加清华学校留美考试。可是1912年初夏,当他回合川老家与家人商量后,凑足路费来到朝天门码头,耽搁太久,“蜀通”轮已东下。若再等半个月赶下一班船,考期早过。他陷入泥滩中的双足,像被上了镣铐,锁在大江边。

袁老板名副其实。人长得圆,事做得圆,做的又正好是汤圆铺子。转眼已是民国元年(公历1912年)正月十五,省城督府衙门对面,“袁汤圆”店铺迎来了这一年的元宵节。袁老板将一簸盖汤圆倒入支在店铺门口的大锅中,沸水溅起,他将一柄长勺插入,划着圈,汤圆盘旋起落。他一抬头,见街边有人走来,便用铁勺有节奏地敲打着锅沿。

三个少年拥着卢魁先走来,卢魁先装束依旧,只是三个少年,虽与当年石二、乐大年、刘德奎同龄,却已换了面孔。三少年中,为首者叫胡伯雄,人虽小,满脸的络腮胡子已见雏形,说:“对耶,元宵节,再咋个也要整碗汤圆才要得!”说着,他已拥着卢魁先进了汤圆铺,喊一声:“一家四个大汤圆!四季发财哟!”

袁老板早听出这群人身份,说:“哟,新国家、新青年、新学生,吃啥四季发财?该吃——五经魁首!”

说罢,又从锅中舀起汤圆,把每碗汤圆加成五个。

卢魁先本已从怀中叮叮当当掏出几个小钱,赞赏地对学生道:“你们看这老板,真懂生意经!”

他数出几个小钱,递给老板。老板捧了钱,一数,哈了腰:“这……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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