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部分(2 / 2)

主持道:“见是当见的。”起身后忽而想起一事,向僧值道:“我去客堂,你把那位施主引来。”见僧值已明白所指是谁,又沉吟道,“你只引他来,到了门前你便离开。其后的事是三界内的,你我便莫管了。”

见那僧值似一头雾水,也不多解释,只道:“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和尚好像有种王婆即视感……

第64章 今为参与辰

陆攸之屋中灯光已经熄下。他倚在榻上,手指缠绕在掌中物中,那细韧的丝线在指上勒出一道浅痕。他方在庭院中立了许久,此时亦觉得有些受凉,寒秋已当真来到。

他到洛城已满五年了。陆攸之忽而忆起自己在洛城的第一个秋冬。他从前以为中原故都,或是应比关外显得暖些,可真到了冬日,也还是需着绵袍。只是气候不似西京干冷,大约是因着洛水终年不冻结的缘故。

西京往北的平阳郡内,大河急降而成瀑布,到了冬日也是要封冻的,陆攸之少年时亦曾随众经过,苍山乱流凝于天地间,壮阔而震人心魄。相较于此,他想象之中,平原之上的河流在冬日里必是只剩萧索沉寂;然而一目之下,只见水流无声东去,沉默间却带着一往无前的从容。

那时,立在他身侧的青年将军还未全然脱却少年意气,犹笑着指点洛河对他说:“此时这景致无甚可看,源长,待到来年春日,我再教你看这山河蓬勃的景象。”

然而,这话如是说过,几年过去,却竟是一直都没有兑现。也许那时赵慎根本不曾在意,因为在他眼中,这本来便是来日方长,洛水千百年间都是那般流过,一次两次的错过,尽有的是机会补偿——陆攸之轻轻苦笑,他或曾有过的含糊逃避,而今看来,也是那般无力。

他们的际遇,便如东流的洛水,其实从最初开始,就已定下基调。

陆攸之阖上双眼,无论如何,只他一世,曾得相遇那人,即便多少缺憾与苦痛,亦都已是平生的慰藉。

默然中,他听得有人唤他道:“施主,目下可得方便?”

门外正是寺中僧值,陆攸之问道:“法师有何见教?”

那僧值笑道:“夜深来唤施主,是因寺中有位客人,住持想请施主过去。”

陆攸之微微一怔,片刻点头道:“敢不从命。”

僧值见他亦不多问,心中更觉玄妙,暗暗道:“只不知这都是在打什么哑谜。”

他在前默默引路,待到了客堂外,只见房门闭着,屋内灯光倒是映出屋中人的影子。僧值忆起方丈的嘱咐,向陆攸之微一示意,便退了开去。

陆攸之亦觉疑惑,轻轻向前挪动一步,侧耳细听,却听内中一人低声道:“法师,这人世中事,为何竟可如此为难折磨?”

陆攸之悚然大惊,微微向后一顿,几乎站立不稳。他方才恍惚中,其实是疑心这来客与西燕军中裴禹有涉,故而在门前逡巡迟疑了一刻,却不想听这一语。那明彻话音在静谧夜晚如琵琶铮响,陆攸之恍然已觉看见了那一双浓眉下的漆黑双眸。

他不曾料到,与他咫尺相隔的,竟是赵慎。

陆攸之微微眩晕。此时,他不知能否言、不知何所思,在脑中心中阵阵狂乱波澜席卷中唯一所能的,便是紧紧咬牙,立在此间一动不动。他听得住持缓缓道:“不知将军为难什么?”

听赵慎道:“我所愿的,不过是不堕祖辈父辈声名气节,若不能保城池安危,一死以报,亦无所憾;可而今敌军以旁人生死以挟……”一阵默然后,忽听他怆然笑道,“可笑我竟是一死都不能么……”话音愈低,竟似说不下去。

这一句间,陆攸之已听得明白。从得知城内已到短兵巷战的境地,他便明白,其实洛城的结局已然无可翻转。他尚存幻想的,不过是城内诸人能得一个可接受的的结局。只是他恍知这奢望的不可得,一如他忽而想起,城外对立的那人,乃是他的先生裴禹。

陆攸之不由轻轻一哂。抑或在裴禹眼中,从就无旁人的尊严傲骨;抑或他本也明白这坚持中的血汗,只不过觉得既然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要响亮立世便必得踏得起刀刃血海,便也无需再矫饰爱惜怜悯。

或许裴禹是见过他不曾见的激荡惨烈,因此才全然无视那刺心利刃上淌下的鲜血是如何炽热粘稠;然而,这一滴滴的热血落在他的眼前心头,却已蚀刻出穿凿般的刻痕。

陆攸之眼前仿佛是赵慎微蹙的双眉,他只想去展平那褶皱的眉心。他缓缓抬手,触向客堂的木门。

屋内静默半晌,只听住持道:“将军坚守城池数月,已是尽力。”又道,“将军若真觉这是不可耐的羞辱,既然一去便诸事皆不再知,狠心一死,便也无妨。”

赵慎道:“法师竟是觉旁人的性命不必介怀么?”

住持淡淡道:“将军既然这样问,可见其实在一身荣辱与部将的生死间,已是择出了孰轻孰重的。”又道,“我记得曾于将军谈论过慈悲。”

赵慎道:“是。法师那时说,舍身不吝是为慈悲。”

住持道:“敢舍命是不吝,肯活着担当,更是不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又道,“生前身后声名,将军以为傍身物便不能舍,将军若以为身外物便如蛛丝尘埃;凡此种种,不过看将军以何为重。”

陆攸之的手指几乎已触到房门的木棱,屋内透出的光亮将他的手臂上投下阴影。再向前一寸,那木门便可应声推开。他周身一震,忽而停了下来,恍然间的回神,直惊出一阵冷汗。

此时现身,是要置自己和他于何地。

或是赵慎自己尚在两难,可他知道,赵慎终究定然会那样选。

如是如此,不需太多思量,便已可知他在其间,未尝不又是一桩陷那人于两难的麻烦——只说裴禹,便不会轻易放过。他不辞而别,自毁容貌,为的便是赵慎可少一丝相扰的杂念,而今他若不能自持克制,便是前功尽弃。

陆攸之胸前起伏,这一番思虑自是如是周全,然而他亦太明白,这一遭不见,或许便是此生再无所见。他耳畔是赵慎笑言:“源长,待到来年春日……”

他们之间,已无来年。

他口唇止不住颤抖,唯有紧紧咬住嘴角。他此时看不见的清峻面孔被屋内烛光在房门窗纸上投下分明的轮廓,那额头、眉弓、唇际,他都曾轻柔吻过。

屋内,赵慎默然不语,似是因着住持所言难于回神。良久,方注目住持,道:“多谢法师。”

住持轻轻一笑,道:“我不过是局外人空口评说,若能为将军稍解一二烦恼,便是幸甚至哉。”

赵慎亦微笑道:“法师过谦了。”

一时,两人起身,住持送至门前,赵慎推了门去,转首道:“夜深天寒,法师不必送了。”

住持越过他手臂,望向门外深远夜色,略点一点头,缓缓道:“善哉。”见赵慎迈步出去,忽而又道,“将军的至交中,可有一位姓袁的?”

赵慎微微扬眉,道:“我军中的骑军偏将是姓元的,法师问他有何事?”

住持闻言,略顿一顿,合掌施礼道:“无事。将军回营时请一路小心。”

赵慎回了礼,一路出去,解了青追缰绳上马。其时夜已深沉,清风拂面,空中混着泥土草叶湿气。举目可见夜空中五颗参差排列亮星,那星官正是为赵简子御马的王良。王良策马,奔驰阁道,周天星辰闪耀,仿若听得骏马嘶鸣,马蹄踢踏。

赵慎只觉心中,一时似是沉静,一时又似怅惘。不知怎么想起住持走前的问话,不由自语道:“姓袁的至交……”

青追也不需他驱驰,径自回往营中而去。赵慎跨在马背,忽而一个激灵,喃喃道:“源长?”

住持犹自立在门前,一时听有小沙弥过来施礼问道:“师傅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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