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部分(2 / 2)

这夜到了后半,城头火把早早熄灭。城外昼夜不休的猛攻了两天,士卒亦疲乏不已,尉迟远撤了半数的步军回去,其余人便原地休息,只余数个什长带着手下在阵前值夜巡逻。

雨已停了,可风犹不止,巡夜的士卒都弓腰缩背,抖抖索索。领队的什长见了不由骂道:“都警醒些,你们这成什么样?”

有士卒苦着脸道:“可这天气实在湿冷,腿脚都要冻僵迈不开了。”

那什长听了更气,过去抬手便要打,一旁忽而有人惊叫道:“你们看城墙上那都是什么?”

众人忙转了去看,黑夜中影影绰绰,只见高大的城墙外竟是密密麻麻伏着写黑影,似是缘城而下,少说也有二三百人。那什长惊道:“难不成是敌军出城了?”

其余数队巡逻的西燕军兵亦都发觉异样,忙向上禀报。此处的将官来时见土山上已点起火把,不由怒道:“夯货!你们是怕敌军下城来找不到这里么,怎么竟点起火来,快熄了去!”

下头的士卒听这话唬的忙灭了火。那将官抢到土山前眯眼望去,只见沿着数丈高的城墙高高低低尽是人影,不由道:“这必是城内要趁夜偷袭。”

两旁皆道:“快集合队伍吧?”

那将官想着城内守军从前视生死如无物的凶悍,不由发憷。他不愿叫部下看出已生怯意,可心中却微为发慌,暗暗道:“等他们真摸将上来,是天大麻烦。”遂传令道,“叫弓箭手列队。”

有人道:“弓箭恐怕射程不足。”

那将官沉吟道:“便不能叫他们近前。”又道,“弓箭手略向前去。告诉他们,若是叫敌军从城上落地杀过来,便想想最先遭殃的是谁!”

弓箭手得令,谁也不敢懈怠。那将官不放心,又特遣了一队步兵为其搬运箭矢,叮嘱道:“到时弓箭手悉听号令,万箭齐发,要出其不意把城墙上的敌军尽数灭掉。”

却说弓箭手伏在阵前,见城上黑漆漆的人影,可再往细里也看不清楚。领头的道:“索性也莫管他什么腰腿脑袋,只管放箭。我便不信等他射成个刺猬还能逞凶。”

众人皆称是,各自摆好了箭壶,捻箭掣弓,待头领喝了一声道“放箭”,破空便声连成一片。这夜黑雾重,即便有心瞄准亦是什么也看不分明,索性搭眼时觉差的不多,便只管射去。倒是城上人影个个相挨排得甚密,饶是一通乱射,落空的亦是极少。空中这般箭羽交错,直小半个时辰方渐渐平息下来。

众人这才有心细看,有士卒奇道:“这些人身上少说都背着数十箭,怎也不见有人落城?”

天色渐渐转亮,一夜疾风,阴云也慢慢散去些许。借着这晨间光亮再看,却见那些人影竟全其时都向城上方升去。众人不由惊道:“这,这是如何一回事?难道他们竟刀枪不入?”

那头领倒沉得住气,推了一旁士卒,向前大跨出几步。忽见城头有数十人探出身来,连拉带拽。只见方才所见的那些人影,腰上系着绳索,四肢大张。夜里天色本就晦暗,土山上又未曾点火把,此时有了些亮光,众人这才看清那何曾是什么敌军,竟然是草扎的假人。

城头上元贵哈哈大笑,见士卒拖了一具草人上来,上前便拔起上头一支羽箭,摘下背后长弓搭箭,远远瞄向城外。两旁卫士见了,唬的忙道:“将军不可!”

城下敌军被这样手段诓了半夜,必已恼得七窍生烟;再伤他性命,是真要激得人眼红拼命。元贵一向憨直随意惯了,众人却怕他冒失之下得意忘形节外生枝。

元贵只当不闻,煞有介事瞄了半晌,却收弓笑道:“罢了,这箭来的再不费力气,我也舍不得还了他们。”众人才知他愿是玩笑,不由亦都展颜笑起来。

士卒们上来收拣草人,有人掐指算道:“这一人身上便有数十根,二百具草人,这数目可是不得了!”

见众人欢喜,元贵回身笑道:“莫道这是唬人,这却是……”他话没说完,却见赵慎立在墙边不动,奇道,“将军怎么了?”

赵慎直了身躯,向众人吩咐道:“草人先置在城边,箭矢计数入库,点数清楚了就去请主簿。”抬手唤了上城来的仓曹,跟着叮嘱道,“你们先核对妥了,这样大风里,别叫他来了白等。”转头向元贵道,“你随我去马厩,我看看青追。”

元贵便也不多话,便随他下城。往来士卒见了二人施礼,元贵俱只摆手。待到了城下立住,元贵方长出口气,行至赵慎对面道:“将军可是病了?”他看去是粗豪,却也是粗中有细,赵慎这一路面上潮红,眸中眼神发散,脚步都虚浮着。他这样紧跟将军身后,直怕他一步踩空;抬眼见周乾便在不远处候着,便要招手唤他。

却听赵慎低声道:“你莫嚷。”

元贵道:“你这显见是受了风寒发热……”

赵慎打断道:“你倒是医官?”

元贵不妨他如此,愣了一愣,这才明白赵慎是怕营中人见他生恙而被搅了士气。这倒是赵慎一贯的脾性,可这样容色,如何令人放心,不由道:“若耽搁了病状……”

赵慎本来便觉周身燥热,更兼烦乱,一时怒道:“住了!多大些事,莫如个女娘似的。”

他虽这样说,可头重脚轻脚下已有些摇晃。昨天白日里还不过是略有些鼻塞头痛,可到傍晚时便已发起热。他只想着往日比这难受的天气多了也未如何,却哪晓得而今的身心俱疲,好似弓弦绷到极限,如何比之从前。更要紧的,是他虑及此时战况,一味死守断没出路,主动出击夺下土山以之为据,或许局面还可翻转。再入夜便是要见分晓,他无论如何也得咬牙扛下不能懈怠。

他见元贵似是被唬了一跳,半晌没再出声,缓了语气道:“我去看看青追。”

马厩中也无甚闲人,马倌们也都编入战队,此间平日都是骑军士卒自相打扫照应。战马性野,平日总得带出去遛腿脚,可此间青追是数日都不曾畅快奔驰,只见得脾性也显暴躁。战马通灵性,见了主人不由昂首摆尾,将背后鬃毛甩的飞扬。

赵慎上前带过缰绳,将马鞍肚带俱查验了一遍。青追已扭颈向着他,把鼻中热气全喷在他手上面上。那热气在这清冷清晨中如袅袅白烟,赵慎只觉睫毛上俱被那白气蒸的挂上水滴,周身酸痛一时竟都消散。忽而抓了马鬃,轻叱一声,一脚踏进马镫,已是翻身上了马背。青追长声嘶鸣,在马厩中兜转了好几个来回方慢下脚步。赵慎俯身在马颈旁含笑低语了几句,那马儿仿佛通得人言,竟垂首几次,像是点了点头。

赵慎又在青追耳根下摩挲半晌,这才下马。甫一落地,才觉出体力其实不支,心悸气喘得厉害。虽然如此,他心中却忽而一阵畅快。转首向元贵笑道:“你可都按着我说的安排妥了?今晚便出城。”

他这才几下动作,额上已是汗水涔涔。元贵也知抢占土山是眼下一城存亡的指望,这样的事赵慎拼死也要做。可饶是他平日如何体健,心智如何刚强,而今这样的状况,终究是不该出阵的。纠结许久,道:“其实这事,将军若信得着,只我去便罢了。若拿不下土山来,你斩我脑袋!”他方才是稳了半晌的心绪,可话未说完,声音便已几乎发颤,忍不住道:“将军,万勿逞强,万一……”

赵慎方才一番动作,双颊上病态的潮红愈重。他默默听着,待喘息平复,忽而淡淡一笑,抬手扶在青追颈上,道:“莫说了。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该我担的,不如此又能如何。”

一日间不说应付城外攻势,城内士卒清点箭羽数目,调配各部的配给,城上士卒换防,城中加固高台,骑兵打点备战,众人亦忙得脚不沾地。到傍晚开炊时,赵慎正到骑兵营中,元贵见了他,旁的皆不提,只道:“将军别忙着看了,且先去歇一歇罢。”不待赵慎作答,垂首低声道,“到天黑出城,还有两个时辰,将军哪怕是蓄点精神。”

赵慎道:“战前总要看过才放心。”

话还没完,只听元贵道:“将军此时还撑着,是不想今夜带着兄弟们功成了么。”

他一向高声粗气,此时这般低沉求恳的语气,倒听得赵慎一愣,略想了想,点头道:“也罢。可你定要用心准备。”

元贵道:“将军放心。”

赵慎回到帐中时,周乾已将弓箭直刀拾掇妥当。周乾见了他奇道:“我还正要把将军备好了送去,将军怎回来了?”

赵慎道:“我略歇歇。”

他这一日间强打精神,竭力往来如常。周乾终究年轻粗心,虽看将军面色似有些异样,却也没在意。只此刻听他说要“歇”,却是从来战前没有过的事。一时也不明所以,便道:“将军进过哺食了?”

这热症往往是从午后起到夜间,发得比晨起还要厉害,赵慎哪有胃口,含糊应了,道:“你且送刀箭去。”他见周乾捧着东西出了帐门,方倒头靠在榻上。他不知道,这样时候其实反倒是最忌讳停下歇息,奔忙中吊着的气这一歇反倒全散了。待迷糊了一阵,再睁眼时觉得喉中干痛如冒了火,见案前置着水碗,端过尽饮了下去。入秋天气里,水搁半日便凉透了,他身上发热,冷水入喉一激,胃中猛地抽紧,兼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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