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猛开口时,竟觉自己几乎亦要伦无论次,只紧紧握了肋下剑柄,方平下惊乱道:“它这是为了毁长沟,”顿了一时,悚然惊道,“待这长沟尽毁,他直取城下时……”不禁失声叫道,“你们,你们竭力拖着它,我立刻去见赵将军!”
他赶到城西门时,见赵慎正欲出城。李猛忙拦了他道:“将军不必去了,那,那巨车……我,我已近处看得清了……”他匆忙本来,正喘得厉害,加之方才的震惊未散,话仍有些颠倒,不过总是说的清楚了。赵慎听了,亦感棘手,道:“先叫他们在沟外多置蒺藜、碎石,使路面颠簸,暂且阻挡。”
卫士道:“阵前已如是做了,那巨车行进似略放缓,可仍是来回进退,并不能阻住。”
突然城上有人疾奔下来报:“又见数辆巨车,向这厢来了!”
一时气氛愈为紧张,有人道:“若能损了这巨车的车轮,它便也停下了。”
又有人道:“可遣人用长杆撬它轮底,或是一下便掀翻了。”
赵慎道:“那些长枪长戟便也只是那样长短。这巨车的分量,需得多少人的力道才掀的动。”
李猛道:“可眼下这终是一法,可以一试。”
赵慎断然道:“胡闹!这是明知不可为,况且那样近处,不就是把人白填去车下送死?”
李猛道:“将军,此时长沟工事已经损毁好些,若是任它往来……”
赵慎道:“他的打算我省得。”沉吟一时道,“你且莫慌,回城头去。”转头道,“叫弓箭手都上城。”
他看出这巨车来势不善,暗地里已是做了战于城下的应对准备。只是这长沟挖掘时是靠着多少人惨烈支撑才成的,若此时弃守,又实在心有不甘。
正在苦思对策,忽然有个校尉高声道:“用火烧罢!”
众人皆循声去看,只听那校尉急急道:“我是想,这车纵是铁皮的,被火烧过总也变形,若是车轮歪斜了,再要往前便难走得了。”
这一语毕,众人纷纷以手加额,道:“有理,有理!”
不防亦有人道:“可,此时是西风,即便点火,也是往城下烧啊。”
这一句出来,方才片刻雀跃一时又泄下气去。众人正恼恨时,却突听赵慎道:“叫元贵来!”
却说巨车上瞭望的西燕军士兵忽然见城门开启,再看时,只见出来一支马队,忙大声报道:“城里的骑兵出来了!”
车内指挥的军官闻言,“嗤”的冷笑出来,道:“城里莫不是真以为他那骑兵无所不能?这再是马快弓强也是血肉之躯,难不成要上来与我们对撞?若真这样不开眼,就叫他们吃点厉害!”
这巨车四轮,是靠车内每侧八人以人力推轮抽带动;四面各有射口,每射口旁各有两人;再往上前后是两向司瞭望的。那军官道:“各位稳住,一时后不论他要如何,我们只行我们的。”又向那瞭望的士卒喊:“你们两个在上面看着,对周遭其他车辆的动静也多留心。”
众人齐声应“是”,上头的士兵又喊:“骑兵过来了!”
军官方才面上镇静,实则亦是惴惴。这巨车一道,城内人没见过,他们也是头一遭驱驰。敌军要有什么应对招式,他心中也没底数。不由高声叫道:“弓弩准备!”
他在车底虽面前也有个洞口可及外间,但视野却狭小。探身到洞口旁,只见迎面而来骑兵越长沟而过,转眼似到面前,忽而却又分散,再要看已是不及。他心中疑惑,瞬间只闻两旁弓弩手发箭声,再却听瞭望的士卒语带惊疑道:“他们怎的俱冲到我们身后去了?”
这正是元贵带着一队人马出城,一路跨过长沟,避过车内的冷箭,已是驰到巨车后面。车内犹自连连放箭,元贵高声道:“就位!”
几十骑骑兵迅疾散聚,每处各有七八人,跟在几辆巨车之后。也不靠的甚近,正是可堪堪避过车内弓箭的射程。
又听元贵长声道:“燃火!”
这七八人间,一人从马肚下抽出柴火,掏出火石铿然点着。其余几人纷纷掣出弓箭靠前,只听元贵再喝道:“放箭!”
众人俱指向那巨车后轮齐发火箭。火光落在车后轮,西风一过,火苗便追着那车轮一般熊熊舔过。
元贵道:“这一点火势车里一泡尿就给灭了,再加劲!”
众人齐声应和,一时道道火光直向车轮下而去。
瞭望的在车内叫:“似有车辆被烧损了车轮动不了了!”车内众人也没料想是这情形,那火苗向上窜,这铁皮又最传热,车内众人一时俱有些慌。车内有人失声道:“这怎么好?”
那军官尚沉得住气,喝道:“什么怎么好?不好便死!都只做你们的,谁也不许乱!”又道,“使弓弩把他们射开!”
向后发箭的士卒喊:“这弓箭射不到敌军!”
若说洛城骑兵,马术与弓箭是为两绝。这骑术自不用说,而弓弩的强劲多一半是因着赵慎偏爱的缘故。通常情况,步兵用长弓,骑兵用弯弓;骑军的弓箭射程,本是不及步军的。从前襄城有位制弓的好手,赵慎特地延请这匠人迁来洛城,专为骑兵造弓弩。因此洛城骑兵所用,俱是硬弓长箭,射程较之寻常可远得近半。此时车内弓箭够不着骑兵,只能任着其放箭。
那军官骂道:“夯货,那我们便向后退啊!”
他这也是发蒙:巨车后退,那洛城骑兵也退后便罢了,难道还立在那等着被射杀么?可那推轮轴的士兵也吓呆了,只知道听令齐动。一时车轮转向,车子便向后碾去。
那车内的军官此令,着实是歪打正着。原来那箭头上戳起的引火物什也不甚大,况且这样风大,更是燃的快,火势虽盛,却不长久。车轮如此碾过火苗,竟把火焰都压得灭了,余下零星一点,片刻亦在风中灰飞烟灭。只见那已是烧得发红的铁轮,竟又转动起来向前去了。
这一辆做了榜样,两旁的巨车也都转向。元贵见状,心中惶急,连声道:“再放箭啊!”
却只听众人:“将军,已无箭可放了……”
其时晨光乍现,远天一片苍茫,城外这一列黑影再度向前,如从薄雾中破出一般。阵前并无呼喝喊杀,缓缓而来的巨车在这古怪的肃杀中愈显出狰狞。城下长沟方才已被断成数截,各处里士兵之间,号令已不能相闻。风声呼啸,盘旋撞击在身后的城墙上,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长沟内众人已将这一段尽数看见,沟内将兵的校尉喉头一阵翻滚,双手已紧紧抠进土中。见那一列巨车愈行愈近,缓缓道:“前些日施放火球时存在沟内的桐油还有么?”
一旁有人道:“还剩些许。”
那校尉咬牙道:“淋在阵前。”又道:“一时火焰燃起,我们便趁着轮底铁皮受热发软容易变形时,用力砸打……”
他这话未完,众人俱已明白。他们方才见了骑兵的招数虽是功亏一篑,却也小有奏效。而今这样的战法,必是能不教巨车再横行。只是如此一来,长沟中的人却是不及逃出得了。可若想阻得这巨车不至行去城下,他们唯有舍身于此。
校尉道:“你们若不愿……”
已有人道:“我家小全在城中,我宁愿身死,也不愿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