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路过的奴才们和丫鬟们看见他都恭恭敬敬喊一声“小爷”,纪璘雪置若罔闻,只安静站着。
“小爷,外边冷得很,您还是进屋来吧,免得冻着自己。”专门服侍他的小太监一溜小跑,来劝他回房。
纪璘雪让他退下了,自己站着,袖子被风吹了起来,鬓边的发丝也有些凌乱。
这一年。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呵。
纪璘雪知道自己永生不会忘了这一年。
想了许久,直到脸颊已经冻得僵硬。
他轻轻扯出一个微笑。
年三十,自然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阮霜被寒卓拉着,杯子里的香醇酒液倒映他的脸。
满桌的美食散发诱人香气,阮霜居然也忍不住一再下筷。
寒卓高兴了,眼睛亮晶晶的,手里举着一只油滑鲜嫩的鸡腿给阮霜。
阮霜也配合的接过来,香气把他肚子里的馋虫集体勾引出来。
张开嘴,咬到的不是嫩滑鲜美的鸡肉,反而是寒卓温热柔软的唇。
阮霜一愣,寒卓却已经放开了他。
寒卓似乎已经喝醉了,不管阮霜手里的鸡腿,拽着他跑去门口,贴楹联。
阮霜无法和喝醉的人计较,难得的顺着寒卓的心意,捏着楹联的下角,两人一起把楹联贴好。
贴完楹联,寒卓回去找出一挂鞭炮来,挂在长长的竹竿上,让阮霜举着竹竿,自己去点着了火,随后在噼噼啪啪的声音里跳着跑回来。
阮霜手里的鸡腿早已经冻得硬邦邦,虽然有点不舍,总也没办法吃了,之后忍痛扔给了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
鞭炮噼噼啪啪的,吵醒人的耳朵。
寒卓笑的畅快,不管不顾扑过来抱住阮霜腰身。
大约是被这喜气洋洋感染了,阮霜任由寒卓抱着,并没有推开。
放完鞭炮,两个人都已经冻成木头,在点着火炉的房间里跳脚,半天才缓过来。
虽然喝多了,寒卓居然还记得要包饺子。
端出一盆和的刚刚好的馅料,还有发好的面团,寒卓和阮霜并排坐着,包饺子。
喝醉的人实在技术欠奉,眼神迷离,包出的饺子简直惨不忍睹。阮霜一脚推开他,让他摊到一边去睡,自己动手包出一堆形状漂亮香气袭人的饺子。
水煮开,饺子下锅。醉倒的寒卓终于有点清醒过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
锅里还冒着热气,他们一人端一碗饺子,在别人家隐隐约约的鞭炮声里吃。
寒卓笑的见牙不见眼。
阮霜刚吃一个饺子,突然觉得异样,吐出来一看,却是一枚铜钱。
铜钱呵——新年大吉大利的好兆头呢。
大约真的会是好的一年吧。阮霜看着寒卓,微微笑了。
宫里也热闹得很。
妃嫔们个个花枝招展,纪璘雪坐在清渊身边,和他一道抬头看天上焰火。
一阵莺歌燕语过去,那些热闹喧嚣的戏剧杂耍总算都结束。
此时万籁俱寂,只有天上焰火的响声。
清渊伸手,在桌子下拉着纪璘雪。
这一年最后一晚的焰火,真好看。
纪璘雪眉目柔和,也悄悄握紧了清渊的手。
夜风清凉,他心亦清凉。
清渊的容颜在焰火映衬下,宛如青莲。
这一夜,这么温柔这么短。
初一清晨,阮霜被一阵狗吠吵醒。
寒卓挠着脑袋,指着一只小土狗:“这狗,昨天吃了个鸡腿就不走了——”
小狗汪汪两声。
阮霜困得要死,把脑袋拼命埋进被里。
“养着吧,”寒卓小声说。“我们。”
门外的楹联下角,两个沾满油渍的指印明晃晃的,还带着鸡腿的香味。
☆、缘浅
过完年,二月的时候,纪璘雪决定出宫一趟。
“庄子里总要安置,”他如此对清渊解释。“如今你我都不在,总要有个人统领才好。”
而且不知道司风如今怎样。
清渊答应了,于是纪璘雪第二天便出宫。
回到庄子,还是秩序井然,这让纪璘雪有些高兴。
司风第一时间迎出来,许久不见,司风倒长高了不少,看起来不若从前那样生涩年少,脸部轮廓也分明起来,容颜俊秀,不再是可爱少年。
庄子里还是老样子,宫商角徵羽五部首领难得集齐,一一过来见过他。
自从踏平梵月小筑回来,庄子里一直波澜不惊。清渊也没有交代什么事务,因此大家都过起悠闲日子。
纪璘雪和五个首领、司风他们一起用过晚饭,除了司风留下与他叙旧,其他人自然各自散去。
多时不见,司风也更显成熟稳重,像是有担当的大人了。
随意问了几句庄子里的近况,司风的回答很让纪璘雪满意。
“这些日子,庄子里的事务是谁在主持?”
“各部自然分管自己部内事务,”司风正经回答,“交涉之类是我在做。”
看来还是他多虑了。纪璘雪心里暗笑,司风也已经不是孩子,足可以托付。
“我已经不再是你们的首领,”纪璘雪轻声交代着,“以后这庄子里的各项事务就都由你负责,清渊他还需依仗你们。”
“难道你不再回来了?”司风追问。
纪璘雪微微笑:“是,我去清渊身边。”
司风的表情忽然暗淡一下。
纪璘雪拍拍司风,语气有些感叹之意:“司风也长大了——不过一两年的光阴而已,却也已经是个大人了。”
司风没应声。
“若是你能留在庄子里,想必清渊也会放心。”纪璘雪依旧是笑着的,眼神柔和。“你现在,到了十六岁了罢。说起来,成人是该操办一番的,现在只怕不成了。你想要什么,全当我送你的成人礼。”
司风沉默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要什么给什么?”
纪璘雪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买不起,于是大笑着应承:“是。”
“那好,”司风咬牙,“我要你。”
纪璘雪笑容顿时凝固,半天,拿手拍他:“莫乱说。”
司风猛地抬头,语气嘲讽:“你不是说,要什么给什么?”
“我是个人,”纪璘雪也沉下脸色,“不是能给来给去的。”
司风第一次在纪璘雪面前表现出如此桀骜不驯的神色,仿佛一下子成了另一个人:“能给少爷的,不能给我。”
“我不过是个下人,奴才,卑微的侍从而已!”
司风语气强烈,除了极端的愤怒,还有浓厚的悲哀之情。
纪璘雪震惊当场。
司风冷笑一下,转身走了。
司风走了,背影像是某种伤痛,一下子灼伤了纪璘雪的眼睛。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悄然变了样子的?
司风阴沉着脸回到庄子,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紧锁,直到第二天黄昏都没有见那门打开过。
纪璘雪虽然被司风昨日所为震惊,但是到底还是心疼这孩子的。
毕竟,他们也算共度一段岁月。
轻轻叩门,房间里头却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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