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风涛雨淋所致吧?”慈安太后看着林义哲,也叹息了一声。
“回皇太后,臣自台湾有事以来,多在船舰之上,后为支援陆师,率船政海兵上陆作战,露立终日,故而甚是黑瘦。”林义哲说着离座,又跪了下来,“臣来得急,仪容不整,有碍观瞻,还请皇太后皇上恕臣失仪之罪。”
“汝貌虽瘦,台地得安!哪里有碍观瞻了?这明明是为国出力之明证!若天下臣工皆如你一般,一心为国,我大清何愁为他国欺凌?”慈禧太后感慨不已,“快快平身!”
林义哲起身站立,并没有回到座位上。
慈禧太后注意到林义哲的脸上带有难以掩饰的哀伤之色,想起了刚才刘诚印读的他上奏战事详情的折子,心下亦不免恻然。她想要说些安慰他的话,不知怎么,事先准备好的说词,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
“唉!林义哲,这一次……真是苦了你了……”
“回皇太后,臣家世受皇恩,为国效力,乃是臣份内之事!皇太后皇上面前,怎敢言辛劳?”林义哲重又拜伏于地,悲声道,“臣一身之荣辱不足惜,只是……为国而逝者九泉之下,尚受谤言诬毁!臣不甘心!……”
此时的林义哲,因为愤怒和悲伤,全身不住的颤抖着,虽然是跪伏于地,但一双拳头却攥得紧紧的,发出格格的声响。
林义哲重重三叩首之后,猛地扬起了头,一双眼睛有如燃烧的黑色太阳,令座上的同治皇帝吓了一大跳。
林义哲一字一字的道:“臣恳请皇太后皇上,为牡丹社一众守土义民、前敌奋战之海陆将士、臣爱侣额绫之殉国英灵作主!”
听到林义哲的哭诉,慈禧太后想起了这些日子来以宋晋为首的清流言官们连篇累牍的上的参劾林义哲的折子,眼中顿时怒焰升腾。
同治皇帝看到林义哲大放悲声,一时间有些手无足措,他求助似的转头看了一眼母亲,登时又被母亲眼中的怒火吓了一大跳。
“林义哲,你且起来!”慈禧太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沙哑,显然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林义哲的身子没有动。
“林义哲,你是因为实心任事,所以才招此诽谤!你可放心,我们和皇上总知你一心为国,断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慈安太后见到林义哲仍没有起来的意思,柔声安慰他道。
“李莲英,扶他起来!”慈禧沉声道。
李莲英应了一声,上前扶住了林义哲的胳膊,在他的手触及林义哲的胳膊之时,他飞快的用手指轻轻的捏了两下,林义哲会意,立刻谢恩起身,站了起来。
“林义哲,你的苦处,我们和皇上全都知晓,你且放心好了。”慈禧太后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你的功劳,那是全天下的人都晓得的,谁也抹不去!我们和皇上还要天下人都知道,只要是一心为国,朝廷断不相负!”
“臣……谢皇太后皇上恩典!”
林义哲听到慈禧太后这句话,便知道,这一次的“秦庭之哭”,已然收到了想要的效果。
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又好言抚慰了林义哲一番,这才结束了召见。而就在这场召见结束不久,便有一个匆匆忙忙的身影离了紫禁城,直向官员们的居住区而去。不一会儿,他便拐进了一个胡同,从后门进入到了军机大臣李鸿藻的府第之中。
“什么?皇上赏了林义哲番妾二品诰命?”
听到来人报告的消息,书房里的李鸿藻禁不住大吃一惊。
“还不止此,”来人低声说道,“皇太后还称牡丹社番民为‘义番’,特下懿旨,在台湾为此女及受害番民还有前敌牺牲之海陆将士立碑纪念呢!”
听到这个消息,李鸿藻禁不住面上变色。
“皇太后皇上给了他什么封赏?”李鸿藻强压住心头的慌张,问道。
“皇上已定下来赐封林义哲一等男爵,象牙腰牌,可紫禁城骑马。”来人道,“官职倒是未见有升,但听说皇上要他暂在总理衙门行走,与各大臣一道,参与此次对倭和谈……”
李鸿藻心中打了一个激灵,但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在又和来人谈了一会儿之后,来人便匆匆告辞而去。
等到书房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时,李鸿藻踱到了桌前,沉默了半晌,拿起笔来,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林义哲”三个字。
“……虽说官职未见提升,但却要他在总理衙门行走!”李鸿藻的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难道说,日后是想要他……”
想到林义哲可能因此得到军机大臣文祥和主持总理衙门的恭亲王的器重,李鸿藻的面色愈发的阴沉了。
“……封赏之旨一下,毛董二人危矣!危矣!”
李鸿藻丢下了笔,在书房里急速的踱起步来。
“……旨意一下,再要参他之人必危!”
“……再有敢谏园工者,只恐有性命之忧!”
李鸿藻自言自语着,想到林义哲借“园工”破题的谋划隐蔽之深,目光之远,满朝之中竟无人识得,更是忧形于色。
“林文忠公后人,竟然有如此之辈,真是难以置信!”
“如今他已然在太后面前立足了脚跟,只怕是再也撼动不得了!奈何奈何!”
李鸿藻想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立刻高声喊了起来。
“来人!”
几名仆人闻声赶了过来。
“去请他们几个赶紧的过来!他们要问起,便说我有要事!”
不多时,李府的仆人便一个个快步出了府门,直奔各自的目的地而去。约一盏茶的功夫,张佩纶、张之洞等人便纷纷出现在了李鸿藻的书房里。
“老师要我等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张佩纶看到李鸿藻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得惊讶不已。
“你们切记,和议未成之前,万不可再参林义哲,凡涉及此次台海之役的折子,一概撤回来!”李鸿藻看着几个门生,沉声说道。
“这却是为何?”张之洞奇道。
“此人现下已然得宠,又立下赫赫战功,风头正劲,若是此时参劾于他,非但不能损他分毫,反而会若得太后皇上不快。”陈宝琛看着李鸿藻,问道,“恩师可是这般意思?”
“正是!”李鸿藻有些急迫地点了点头,目光一一从众门生脸上掠过,“尔等可是写了折子?”
几个门生全都摇了摇头,只有黄体芳在那里默然无语。
“漱兰,你写了甚么?”李鸿藻意识到了不妙,立刻追问道。
“回恩师的话,学生并未参劾林义哲,也未谏阻园工。”黄体芳说道,“只是……”
听到黄体芳的头一句回答,李鸿藻松了口气,但一听到后面的“只是”,他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学生只是上书,以台海战事已毕,倭人是有意起衅,于言辞上算计我国……”黄体芳看着李鸿藻的脸色,小心地回答道,“是以学生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