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道就只我一人瞧见了?”青琅惊异满面,目光堪堪望向花娘,“我不会看错的,那确实是一株闻乐起舞的舞草,特别是……”
“特别是?”连尚直觉这其中有些古怪,便顺着她的话意问下去。
青琅却忽然住了口,尴尬笑道:“没什么,就是无风自动,闻乐起舞,跳得很欢快罢了。我确实见过那草儿,却不知为何大家都不曾注意。”
花娘神色一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十分紧张地拉过连尚走到一边低声轻问:“你说我们姑娘是不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连尚笑了笑,安慰她:“这倒不会,舞草本就有些怪异,听说上了百年的草儿就如人参,会长了脚到处乱跑。青姑娘是舞姬,就算见过舞草也没什么,至多是和那草儿有些缘分。”
花娘听他这样一说,方才紧绷的心弦悄然松动,神色也缓了许多,连声道:“好好好,没事就好,可是我们姑娘的足伤也还有什么办法?”
“花娘若是真想保住舞魁的一双妙足,那就必定要失信于那些砸重金赏舞的贵人了。但若等姑娘伤痛痊愈,却能献上更美更绝的舞姿,两相掂量,孰轻孰重?”连尚面庞上挂着温柔蕴藉的笑,极是俊雅,却如一阵清风过而无痕,令花娘一时摸不准他的脾性,只能呵呵笑了两声,道:“花娘我明白了。”
青琅闷闷地在榻上躺下,心中却一阵瑟缩。那古怪奇异的舞草明明就在红楼小厅里,居然谁也没有瞧见?还有那个来去无踪的采苹姑娘,轻飘飘似一把濒将飘散的淡烟,莫非也是幻觉?还是自己运道不好,遇见了什么鬼魅?
青琅不敢再往下想,浑身蓦然一寒打个冷颤,方才的浓烈睡意陡然就跑得无影无踪,尽管想诉苦,却不知该对谁说,又有谁会相信。
然而就在那一瞬,她脑中霍然一亮,仿佛又听见早些时候琴师夏奕神魂颠倒追在自己身后喊:“采苹!”
只这一声,青琅就确定自己所见并非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好歹留个言嘛,冷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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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草 之五 。。。
一撮砂糖倏然入水,转眼就消融在腾腾的热气里。
青琅端着小银碗一口气喝下,只觉腹部暖融融的,多年来因练舞而造成的纤瘦身子时常因体寒而弱不禁风,从来都比旁人多加一件衣裳,多添一份手炉。即使是这样春暖花开的季节,她依然会感觉到寒冷,若不练舞,便总是手脚冰凉。
正午的太阳晒在身上有些发热,青琅打发几个丫鬟去睡午觉,自己则简单穿戴一番就想下楼去院子里走一走。在床上静养了两日,她只觉全身发闷,整个人难受得要命,何况脚踝处已好了许多,平常走路并无大碍,而栾华苑是个夜夜笙歌的风月之地,午后正是众人昏昏欲睡的时分。
青琅一路缓缓而行,院子里的鸟语花香令她的心情愉悦不少,不知不觉就走到仅供乐师休憩的梨院外。她微微探首,只见里面草木葱郁百花争艳,无数蜂蝶缭绕不息,竞与春光耀明媚,不觉心头一动,移步走了进去。
梨院占地并不大,当中是一池碧水,其周围并有八条小径通往不同的厢房,曲径通幽错落有致。设计之人独具匠心在八间厢房的选址上便可略窥一斑,由于厢房都落于水池之上,相互之间隔着一泓清流,相望而不相扰,闹中取静,优雅别致。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粉蝶扑扇着翅膀忽上忽下,姿态轻灵曼妙,在青琅身旁绕圈,仿佛极为喜欢她。一只,两只,三只,缓缓聚拢在青琅身旁的粉蝶足有十几只,都围绕着她翩翩起舞,许久不散,甚至一只翅有白斑的粉蝶还轻轻停在她伸出的手背上,缓缓地开合双翅,悠然自得。青琅颇觉惊异,偶然一低首却笑了——原来自己今日所穿的是苏绣罗裳,那上面的琼花栩栩如生,难怪蝴蝶会围着自己久久不去。
忽地平地起了一阵大风,粉蝶倏然就飞散开去,不等青琅去追,它们又十分齐整地排成一个球形的队列,在她前方缓缓飞移。青琅十分惊奇,便随着那群粉蝶步步入内,这才发现此间景致繁妙,虽与其他小径仅一水之隔,花荫却分外秀丽,小径也是九曲回转,望不见尽头。
青琅扶着花架深入,甫一转出花荫,就见一道小小石桥横立碧水,底下流水潺潺,她抬头一瞧,才发觉前面是一间饰以翠竹的厢房,一道圆月拱门隔开了内外。此处原本就作琴师起居之所,青琅虽极少入内,可也从不知道这里竟有如此美色,想到这,她信步提裙走了进去。
在那一瞬间扑入眼帘的是那株无风自动的舞草,而后就是耳畔那幽咽如泣的古琴声,青琅心念一跳,正想奔过去抢夺舞草,却忽然发现对面的藤萝花下坐着一个人。
那人广袖水衫端坐琴案后,案上香炉烟长,几点深紫花瓣随风掠过鬓发,洒在他肩头,衬着唇畔那一点淡笑,令青琅浑身一僵,脑海里徐徐展开一幅画卷——
他白衣胜雪丰神卓然,捧着一株叶片纤长无风自舞的草儿对她说:“采苹,这是世间难见的舞草,如今得来送你,可好?”
采苹宛转低眉,含着唇角一点春意笑道:“多谢陛下。”
他笑吟吟走过来扶她起身,腰间的金丝九龙绦随步履时飞时落,映在她眼里,是无尽的浓情蜜意,因为那是她亲手所制。
那明晃晃的金丝龙纹袍在眼前展开,他携起她娇媚纤白的手,共同漫步于梅林花亭下,作梅花赋,吟赏梅诗,末了还殷殷问一句:“爱妃是准备了什么舞?”
她抿唇淡淡一笑:“凌波仙。”
“好!”他拍手大笑,“如此我便为爱妃奏乐,你舞作凌波,我拨弦邀仙,无论天上地下都携手相约!”
她微微一笑,既不欣悦激动,也不漠然无声,只是那样清清淡淡的,似不愿在春风初度万花献媚时节展露的傲雪幽梅,因为,它只开在东风萧瑟里。
于是晚间的宫宴,他抚琴,她起舞,他龙袍天威煌煌耀目,她白梅如雪不染尘埃,舞步间飞旋回转雅乐流声,他们的配合是如此地天衣无缝,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双。
然而曲未终时,他的琴声却轻了。
她惊愕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五彩纱幔轻拢之处,立着一个勾魂摄魄的妙影。只一眼,她已明白。他心已去。不论往日有多少山盟海誓甜言蜜语,这颗心,说没,就没了。
然而这支舞还未完,她的心宁折不弯,绝不似那幽谧柔弱的表象声色,既然为他而舞,就一定要跳完。那清淡如梅的笑依然挂在唇边,她轻轻开口:“陛下,请与我完成这一支……”
咚——他指间的琴弦竟是断了。
舞未完,弦已折。
采苹眼中隐忍许久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青琅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眼前漆黑一片,腿上疼得钻心,却在夏奕伸手扶住自己的那一刻倏然消失,仿佛之前的痛楚不过是一场幻觉。
“姑娘,你怎么了?”夏奕握住她衣袖,言语关切。
这一声如同暗夜明灯,令青琅自混沌里渐渐苏醒,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跌坐在琴案之后,而那株诡异的舞草依旧悠然自得地晃动着碧绿纤长的叶子……
“这……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青琅大惊失色,方才明明只是立在拱门边,何时又跑到了琴案之后?
“姑娘不记得了么?”夏奕揽住她肩膀扶她起身,温和笑道:“方才你见我弹奏霓裳曲,也想与我一同编排,故而在院内起舞,只因姑娘你太过投入,才会在我意外断弦的那一刻跌落在地。”
青琅目瞪口呆,“我……跳舞了?”
“是啊,正巧是一字舞空飞,听那断弦声你就跌了下来……”夏奕见她脸色发白,以为她摔伤了腿脚,忙急切问道,“莫非又折了腿?”
青琅怔怔看着他,那眉目,那气度,为何与那人如此相像?尤其是这双澄澈的眼,即使冷淡漠然,也一如往昔般动人,她忽觉心口一抽,一滴泪便从眼中滑落。
“青姑娘?”夏奕有些慌乱,显然对她的眼泪十分无措。
青琅却瞬间回神,忙摇了摇头,“不,我没受伤,只是……只是有点难过。”转念一想,她又问道,“那一日你追进来喊‘采苹’,你认识她?她是谁?”
夏奕经她一问却忽然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说:“那是我梦中所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