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锭极珍贵的墨,希望我能转交给有缘人,然後就冒雨走了,追都追不回来。”
纪筱怔怔地道:“那你还说那是前朝御墨,天下仅存一枚什麽的,说得有板有眼……”
浚仪尴尬了脸色,又低声道:“还不是手下有人硬充懂行的,说这墨有年头了,上面还有龙纹,想必是前朝的御墨,我便依样画葫芦说给你听罢了。”他说完,又叹了口气,“玉砚,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拿这路上随意得的小物当做礼物有些说不过去,我这才没说。”
纪筱见他满脸歉意,忙道:“浚仪兄莫要这麽说,那确实是好墨,我很喜欢。”
浚仪却并未显得好受些,又咳道:“可如今,太子殿下都把它要了去,你就别惦记了吧,我这正在搜罗别的古墨的消息,有好的就告诉你。”
纪筱自然不能把龙墨自己跑回去的事说与他听,只得道:“此事我理会的,浚仪兄不必费心了。”说完便寻了托词急急走了出来。
而外面不知何时已候了两名内侍,见了他便道:“太子殿下命奴才们告知纪大人一声,殿下前几日忙於国事忘了归还宝墨,请纪大人今日去东宫取墨,殿下还要当面道谢呢。”
纪筱一怔,暗道:莫非东宫事杂,太子竟未发觉那墨不见,这才命他去取?万一到时候拿个空匣子出来,没有龙墨,殿下岂不是颜面尽失。他一路走一路琢磨,等到取了墨匣,还是不要打开的好,就糊里糊涂地把它带回来,当做太子还了墨给他,大家都有个台阶下。
等到打算得差不多了之後,东宫那座略显阴郁的阴影已经映入了视野。
第五章
5。
今日的延襄看起来心情颇好,没有生辰那日居高临下的架子,径直携了纪筱的手道:“纪大人海涵,这几日父皇仍是龙体倦怠,小王不免要多操持些,闲杂琐事都无暇去顾。”一面说一面向著身旁道,“还不让兰秋取那古墨来。”
纪筱也只得俯首违心道:“不敢不敢,那墨不值什麽的,殿下再多赏玩些时日也没什麽。”
延襄轻声笑道:“我哪有把玩的工夫,那日收在匣里都再没拿出来过,”说到这,又补了一句,“不过小王倒没有轻贱它,派了个贴身侍女看管著呢,那丫头仔细得很,连灰也不会给它沾上一点,纪大人尽管放心。”
纪筱心里更是发虚,额头上都汗涔涔的:“殿下费心了。”
很快的,一个眉眼俏丽的宫女捧著那墨走入殿中,高高举过头顶,跪到延襄面前道:“殿下,墨取来了。”
延襄微微笑著道:“不必给我,这是纪大人的东西,给他便是。”
纪筱忙接过,忐忑又有些急切地想放进袖子里,又觉得不妥,转而对延襄作揖道:“多谢殿下。”
“纪大人不用看看墨麽,”延襄有些玩笑似的道,“不怕我换了假的给你?”
“殿下说笑了……”纪筱笑得嘴角都有些发僵,想尽量不动神色地收了匣子,却不知怎的脱了手,匣子直飞出去,摔在了地上。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都齐齐盯著地上,除了摔裂的木匣,哪里有龙墨的影子,纪筱心里一紧,又强作镇定下来:“这个……”
“大胆奴才!”延襄脸色难看地厉声喝道。
纪筱险些就跪了下去,又发觉延襄喝骂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跪在一边的兰秋。
“那古墨被你弄到哪去了!竟然想糊弄我和纪大人,不要命了麽!”
兰秋慌得红了眼眶,连连叩首:“殿下饶命,奴婢不曾私藏宝墨,不知怎会如此……”
“那墨一直由你保管,竟敢推说不知,好一个嘴硬的贱婢,”延襄气得直发抖,向左右道,“把她拖出去打死!”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兰秋哭求道,却身不由己地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扯著头发拖了出去。
“殿下!”纪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出了一身的汗,忙上前道,“求殿下开恩,饶了这位宫人,这墨……这墨消失得有些蹊跷,未必是她所为。”
延襄眼神阴冷地看著他:“纪大人是说,我宫中还有其他的鸡鸣狗盗之辈?罢了,此事小王自会彻查,不过那贱婢看管不力,仍是死罪,纪大人不必为她求情。”
“不……”纪筱眼看因那龙墨之故就要搭上去一条人命,用力握了拳,心内一横道,“不瞒殿下,那墨此时正在我家中,它……它有些灵性,十分认主,所以……所以才偷溜回我那里,并非这位宫人的过失。之前是我欺瞒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延襄听了这话,神色有些诡谲,半天方道:“你是说,那墨长了脚,自己回去找你了?”
纪筱焦急地点了点头:“此事说来荒谬,可是千真万确,求殿下饶了那宫人。”
延襄眯起双眼,缓缓道:“难道说,是小王德行太浅,被灵物厌弃,所以竟连封墨也留不住麽?”
纪筱一惊,忙跪下道:“臣失言,此事与殿下德行绝无干系,只是那墨与臣甚是投缘,所以才……”
“不必说了,”延襄抬起下巴,冷冷道,“我不问你的罪,你且把那墨送於我,我倒要看看它如何再回去寻你。”
“殿下!”纪筱愣了愣,俯首向他道,“臣家中藏墨甚丰,愿任殿下挑选,但那龙墨,恕臣不能相送。”
头顶忽然没了声音,这段沈默既漫长又难熬,许久後延襄长长叹息了一声:“纪筱,你好大的胆子。”
“臣……”纪筱抬起头看向他,蓦然被那压迫的气势逼出了一丝倔强来,“恕臣直言,这墨是臣的东西,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没有强迫臣子夺人所爱的道理,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坏了殿下的声名。”
延襄弯下腰,紧紧抿著锋利的唇角,极近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直起身向左右道:“送纪大人回去。”
白天在东宫壮完胆气之後,不到入夜,纪筱就有悔意了,他虽然对官场深浅不大通,却也十分明白得罪太子殿下绝对是件吃不了兜著走的事,只是还不知那位喜怒无常的太子究竟准备如何报复他。再三苦思,只是落得头痛而已,连素日喜爱的字帖也看著烦闷,对著桌上烛火只是叹气。
不知不觉,一只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然後是一声轻唤:“玉砚。”
纪筱知道是龙墨又现了人形出来,便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今日我去了趟东宫。”
对著他,好像那些憋在心里的胆怯、委屈和愤怒都藏不住了似的,纪筱不知不觉把这一天的遭遇都说了一遍,说到那险些被处死的宫女时脊背都发起颤来,喃喃道:“此人若是即位,绝不是贤德之君,还强要我将你再送给他,我……我没有答应。”
龙墨从头到尾听著,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反复抚著纪筱的後颈,最後才轻轻笑了笑:“多谢你。”
纪筱怔怔摇了摇头:“不必谢,我也不舍得把你交到那种人手里……”
龙墨的手微微一顿,忽然揽紧了他,气息灼热地贴著他的耳朵道:“玉砚,你真好。”
纪筱受了惊吓,此时格外依恋他的温度,也不像往日那般不自在,轻轻反手抱住了他的背,在那温厚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了下去,并没有在意到龙墨眼中不寻常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