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多年之后回头,吴菲才恍然发现,应该感激典范的出现,是他跟她的那一段不长也不深的交往,把她从杨小宁留下的梦靥里暂时拽出来。虽然只是“暂时”,但这足够让她重新正常地审视生活也审视自己。女人的心肠永远都用不完,总是需要有个目标给她去消耗,总是“牵挂”谁的。
这样的庸俗事件,无非是再次验证,一段旧感情的中止或终止,总是因为另一段新感情的介入——有时候未必是爱情。
典范不在的时候,他租的房子委托吴菲帮他料理。这个公寓尽管通过了吴菲和典范的挑剔,仍然不妨碍它还是有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吴菲因想着自己受人之托,赫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重要,心理保持着奇怪的热情,每每大小事都当仁不让,一直绷着她那个“秋菊”的劲头,不得到“说法”绝不罢休。一来二去,这个吹毛求疵的做事态度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结果她被那个地产项目的代理公司相中。
“很少有内地人对待事情的态度像你这么认真的,尤其是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那家公司的老板莫喜伦——也就是后来成了吴菲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男人的人——对吴菲如是评价。
吴菲对这样的褒奖倒没有特别得意,她对自己的个性特点没什么判断,被莫喜伦说的所谓“认真”,吴菲也经常在其他亲朋好友口中听到,但他们用的是另一个词,叫做“轴”。吴菲对这两种概括都不太介意,不管“认真”还是“轴”,只要意外能转化成生产力就值得偷笑。
吴菲欣然接受了新工作的邀请,她很高兴,这意味着未来很长时间,她又重新拥有了经济自主权,同时不必在家听她妈叹气。
《流言 流年》四(1)
吴菲后来都回忆不起她和莫喜伦之间的暧昧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反正办公室恋情左不过就是那么几种,要不就是没什么强刺激的日久生情,要不就是共患难之后的刮目相看,要不就是先敌后友化干戈为玉帛,要不,就几种兼有,搀和着暧昧。
起初的时候,莫喜伦表现的很有领导架势,像个一般规格的正人君子。他和吴菲工作之外很少有私人内容的谈话,即使偶尔谈,也必定是一副以他的家庭为荣的模样,在他的描述中,那还是个颇美满的家庭。
“我每个星期必须抽出时间陪我太太吃晚饭,必须!至少两次!”莫喜伦说这句的时候双眼直视前方左拳微握,目光炯炯,抑扬顿挫,很像宣誓,不知道是为了感染别人还是鼓舞他自己。
在吴菲看来,一个男人,在人到中年之后,还能把固定时间陪自己太太吃饭当成一种享受,且表现得如此庄严,这代表的绝对不止是“责任”。反正这在吴菲的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发生过。从她有记忆起,她爸爸好像就已经把跟家人一起吃饭当成是一种烦恼负累,更别提单独跟她妈妈吃饭了。到后来,发展到每次不得已要一起吃饭,吴爸就找茬挑衅,主要挑衅的手段是摔碗,是那种先举过头顶再倒扣过来使劲全身力气的狠命一摔,总之是极尽狂躁之能事。等家里的餐具摔得所剩无几之后,他索性拍拍屁股走人,正式跟别的女人吃饭去了。
因此莫喜伦的这句话直接击中吴菲的软肋,她立刻被他打动了。他给她勾勒出最令她艳羡向往的一个情形,她立刻对他生出些不在工作范畴内的景仰。
没错,“景仰”是发生婚外情的关键,但凡饮食男女因为工作原因谁对谁产生了景仰,基本上也就有了“苟且”的可能。从景仰到苟且之间还需要一些些外因推波助澜,最常见也最有效的就是来个小小的“患难与共”。
天下的事就是有这么巧,就在老莫遭到吴菲无声的景仰没多久之后,工作上的机缘际会,让他们俩患难与共了一下。
那阵子,公司里因为个别芝麻绿豆大的利益问题,产生了各种是非纷争。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很多人在一个集体里适应了一阵子之后就会忍不住变得狭隘起来。大多“集体中人”都会奇怪地把自己眼皮底下的事情看成是全世界唯一重要的。不知不觉中,他们把“集体”的环境当成了一口井,每个人都在里面走火入魔地练习青蛙功,随时以“奋斗”的姿态不断萎靡。
“集体”让人变得小肚鸡肠,一门心思非要在自己给自己的设计里争出个莫须有的东宫西宫。
吴菲所在的公司也是这样,一次他们公司的董事长来视察,那个中午全公司的人一起去东来顺吃了涮羊肉。可能是吃顺了嘴,饭后茶歇的时候,该董事长就顺手拍拍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员工问,你老家哪里,那员工回答:山东。董事长开怀道“我也是山东!”说完又拍了那人的肩膀。
自此以后,那被拍肩膀的山东籍员工好象一夜之间忽然认识到了自己的价值,从此之后洗心革面,每天在公司里以“董事长老乡”的面目骄傲示人。
光骄傲还不够,有天,该员工因为迟到被总经理莫喜伦罚了20块钱,很生气,心想,这老莫胆子也太大了,竟然不知道对董事长的人应该网开一面!心里当下就记了仇。不想,没过两天,这位仁兄又有三张出租车票来历不明,会计拿不定主义,请示莫总经理,老莫大笔一挥,造成这位山东人民报销未遂,又损失40块钱!立刻,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这位山东人觉得是时候要给别人点颜色看看了。
一个人设若悍然地认为自己跟董事长有某种不同寻常的瓜葛,当然事事处处都与众不同。一旦遭到了不恰当的处罚,自然不应该束手就擒。于是此人就开始运用智慧打算采取报复行为。
报复的手段之一是偷偷查公司的个别来往帐目之类。私营企业通常都很难没有帐目问题。所以,不堪一查。这员工以为自己得了计,再重温一遍自己跟董事长的特殊渊源,不觉得为公司的前途担忧起来。某天一觉醒来,化忧虑为力量,就开始酝酿着想要“弹劾”莫喜伦。他倒也是个有志之士,不仅想了,还付诸行动,决意要把莫喜伦这个受聘的总经理给铲除掉。
这莫喜伦平时也着实没把这一屋子员工放在眼里。想必类似迟到扣钱和帐目不清的事时有发生,所以,一有人挑头,大家在从众的心态下好像忽然都想到了要维护个人利益。没几天之后,那挑头的人先拟了个状纸,又挑唆公司里的多数人都签了字,然后偷偷给远在海外的公司董事会发了过去。
“状纸”成了导火线,引发了一场混战,各种是非斗争跟着一哄而上,公司被混乱的气氛笼罩了一两个月——几乎所有的公司都会经历类似的阶段性混乱,总有一些人利用或被混乱利用,很难说混乱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流言 流年》四(2)
反正,最终的结果是发起弹劾莫喜伦的那位“董事长的老乡”被开除了,而且公司相应地又做了大规模的人事调整。
吴菲作为少数没有在状纸上签名的人,在这个事件后迅速地得到莫喜伦的信任和提升。
其实吴菲也没有特别做什么,她只是由着性情而非逻辑分析地处理身边的事。那个弹劾老莫未遂的家伙当初也找过她,吴菲之所以没有加入签名的队伍有着不为人知的理由。表面上看,似乎是因为她没什么工作经验,来公司又时间短,对大家痛恨的莫喜伦的各种管理弊端还没有什么深刻认识,其实,吴菲自己心里清楚,真实的原因说起来多少有点隐晦。
话说某天下班之后,那主谋——“董事长的山东老乡”——趁老莫离开之后,潜入吴菲座位的隔断,故弄玄虚地把那张状纸递在她面前,然后举着签字笔很有把握地等她像很多其他同事一样就范。吴菲大致扫了一眼那张纸,刚想提几个问题,不想一抬头,这位男同事眦在鼻孔外面的鼻毛抢眼地印入她的眼帘。吴菲这才发觉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这位同事。她正想着怎么能让自己忽略掉这个已经对她产生困扰的鼻毛——在吴菲看来,除了在健身房或洗澡堂,否则,光天化日之下,除了头发之外,一切体毛都不应该因任何理由暴露在公众面前——谁知,“鼻毛”在说话期间,一时情绪激动,没忍不住地直冲吴菲打了个嗝儿。不到三秒钟,“鼻毛”中午吃的韭菜馅饼反刍的气息迅速蹿入吴菲的呼吸道。吴菲顿时本能地把状纸塞回给他,快速跑到洗手间干呕了一阵。等她再返回办公室,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的山东人民,也就是“鼻毛”,就已然把她划入叛军的行列,从此横眉冷对。
政治斗争成败的关键永远都是看是否站对了边儿,吴菲那次算是站对了边,不过没有人知道是“鼻毛”和韭菜成全了她的政治智慧。事实证明,哪个男的都不应该对着女同事随便打嗝儿,尤其是韭菜嗝儿,甭管他是谁的老乡!
吴菲对她自己的选择也心安理得,相形之下,至少莫喜伦在全部事件的过程中,总算是始终保持了一个中年男人应该做到的个人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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