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我呆,我看你比我还要呆……”
俩人说到这,突然电影院的灯光大亮,电影也停放了,广播里传来严肃的声音:“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下面公安人员要清理阶级敌人,等公安人员把阶级敌人清理出场后,我们继续放映,请革命群众保持安静。”
场里顿时一片骚动。有的被吓了一大跳:“乖乖隆的咚,阶级敌人就在身边我都不晓得。”有的心跳骤烈,自己的那点事是不是被发现了?当时时兴冷不丁地从会场里拎坏人。这做法宣传效果好,又有震憾力。
来福和燕子都听说过会场拎人的事,但从没有亲身体验过,俩人都在东张西望寻找要拎的坏人在哪,要认认真真地看清这个混在人群中的狼是如何伪装的,以便在往后的斗争实践中增强识别能力。看来看去,他俩和在场所有人一样都没找到。只见陈指导员和几个公安人员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来福座位这一排的顶端。
服务员老远用手电筒照着来福。
陈指导员喝道:“你出来!”
来福明知电筒照的就是他,他还往旁人身上看。
“甭看别人了,就是你。”
这回来福不疑惑了,今天要拎的人就是自己。心想这肯定搞错了,得赶紧解释一下。平时很少说话的他,不是不会说话而是没那个必要说话,这时候他认为有必要了,不仅说了,而且说了很多:“我没有做坏事,我一直是热爱毛主席、共产党的,我是工人阶级,我妈是为人民服务的居委会主任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了?在场这么多的人我们为什么单找你。别废话,快出来!”
没搞错?来福想起看手抄本《一双绣花鞋》的事,顿时没了底气,肯定是这事犯了。这是谁说出去的呢?
“还磨噌什么,快点!再磨噌,耽误革命群众看电影的损失叫你一人赔。”
场上的所有人像众星捧月似的都看着来福,近处的坐着,远处的有的立着,有的干脆站到座位上。
让来福感觉到有犯罪感的是群众的嚷嚷声:“哟,头还不低下来,还敢回嘴,态度还蛮嚣张的……看不出来就十三个拳头高还干坏事……”
来福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乖乖地向陈指导员那边挤去。
燕子看到了陈指导员心里就慌,觉得这事肯定与她有关,上次美女救英雄的气慨这回她是一点也没的了,趁人不注意抽腿从另一端溜之大吉。
五十二、就范
天再冷,老虎灶是不作兴关门的,炉子秦靠着灶台坐着等生意,当然她的嘴边和地上少不了瓜子壳。她老远就瞧见燕子神色昏乱地跑过来,迎了上去没好气地说:“招风引蝶的,肯定被被人欺负了?”
燕子这时满脸不是汗而是泪,回头丢了一句:“你少胡说八道的,是来福被公安员抓去了。”
“为什么事?”炉子秦竟然不顾肥肉的累赘,紧追了几步也没问到。
燕子跑到家,什么话也没说,冲着赛素花的床边就大哭。
赛素花心里明白她又成功地导演了一幕好戏,但她嘴上却说:“你这没头没脑的哭,为的什么事啊?”
燕子气愤至极,边哭诉着:“都怪你都怪你……”边两手不停地朝赛素花的脸上乱舞。
“啪”地一声,躺在床上的赛素花竟也能抽出手来给了燕子一老混。
燕子捂着嘴巴愣了一会儿,跑到自己的房间,把一肚子连她也说不清的是苦水是酸水还是辣椒水向被窝一古脑儿泼去。
赛素花静了一会儿,她披上衣服,从大樟木箱子里翻出她和周志达合谋弄来的所有金银财宝,靸着鞋子来到燕子的房间。
也就在这时候从院门闪进个人影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赛素花的房间。
赛素花把燕子弄上床盖好被子,自己也捂在被窝里,然后一件件地把玩着金银,说:“妈就是苦几辈子也挣不来这许多。人家凭什么帮我们家弄,不就是为了我们家好吗。我们不能好歹不识……”
燕子手一挥,赛素花手中的金条、银元失落到了床上。
“哟,连这么值钱的东西也不要了。”赛素花忙着一件件收拾起来,重新包好塞到枕头下。这招不灵,赛素花又出一招,说:“哭吧,你大声的哭吧,就这回事了,瞒是瞒不过去的了。你哭出来会好过些。是妈不好,不该打你,可是你替妈想过吗?妈这一辈子就你一个亲人了。你那小米子哥,不错是我带大的,二十几岁的人了,还管过家里的事的?以前身上没得钱了,晓得回来要,现在大概有本事挣钱了,连影子都看不到了。你说我还能指望哪个?你以为妈就舍得打你?你可晓得打在你脸上,疼在妈心里哟。呜……”赛素花也哭了起来。
燕子的记忆中没见妈这么哭过,她转过身不顾自己还在哽咽帮赛素花抹起泪来。
赛素花抱过燕子哭得更烈。
母女俩的哭声回荡在冬天的夜空中,显得更加凄凉。
一有风吹草动就惊慌的何老太婆听到这母女哭声哪里还能安睡,她敲开老伴的房门说:“你说这事怎么弄啊?”
其实何静安也被哭声扰得不能静心,他挑开窗帘朝前进看了一会儿,坐到滕椅上点了颗烟正在考虑该不该管、如何管时门被敲响了,他对老伴说:“你把兵兵妈喊来我们商议下。”
何老太婆就去叫兵兵妈。
兵兵妈睡着了,兵兵反而被吵得没睡着,听到了何老太婆的轻叫声,他跑了过来。
兵兵妈被叫醒后,说:“她家的事不好管,弄不好反讨她骂。上次兵兵不就是被骂出来的吗。”
“是我家老头子叫我来喊你商议的。”
“噢,那我马上就去。”
兵兵妈和兵兵来了以后,何静安说:“是这样的,赛干事家已经哭闹好几天了,今晚哭闹得更厉害。也不知究竟为什么事,真担心这样下去闹出人命来。我想我们是邻居,不知道则罢,知道了不闻不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呀。她是我的监督改造责任人,我热心了,就有巴结之嫌,所以请你来商议。”
兵兵说:“燕子傍晚的时候还叫我送票约来福看电影的……”
“小孩子又插嘴。”兵兵妈拦住了兵兵说:“那我们就一起去,我来问。”
赛素花和燕子抱着哭着,突然燕子感到妈妈软了下去,燕子惊呼了几声妈,赛素花眯着眼无力地说:“你跟来福说把这事兜下来,妈就是死了也会感谢他……”
赛素花又昏厥过去,燕子又大声呼喊,没有反应。她跳下床,去喊人,门一打开,邻居一个不少的站在她的面前。燕子哭诉道:“快救我妈,我妈又昏过去了。”
这回何老太婆神歹之了,没等何静安教,就冲过去掐起人中,又指挥兵兵妈去厨房泡糖茶。一阵忙乎后,赛素花果然哼出声音来。这掐人中是要一把劲的,何老太婆这时感到有点累,叫燕子搬张凳子来。
燕子说:“何奶奶你就坐床边。”
这档儿,兵兵看见赛素花的眼睛迅速地把房间里扫了一遍,又闭上了。那眼神的神气劲,兵兵觉得刚昏迷的人是不该有的。
兵兵妈端来糖茶,何老太婆喂了几口,赛素花讲话了:“真不过意,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好了,好了,还说这话了,刚才呀,你真把我们吓死了。我一面掐人中一面心里为你祷告,嘿,真灵。其实也不是灵,是你人好,老天就是保佑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