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负责带兵值守小偏门的统领,是认识宋昭的,看清是他,急忙下令,命弓箭手撤下,也让森严守卫在偏门后的兵士,给宋昭将门打开,放行。
进的门来,那名统已经迎了上来,黑红的脸膛上神情严肃之中,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是那张本不算太丑的脸颊上的一条疤痕,在这笑容里扭曲地有些狰狞。
“昭军医,您这是去哪里了?”这名统领,宋昭在太女帐中见过,也隐约记得她应该是一名千总,姓姜。
姜统领的问话,让宋昭个浮在嘴角的一抹笑意一冷,眉梢禁不住一挑,正欲回话,就听得那姜统领又急急地说道,“太女已经醒了……”
宋昭暗舒了口气,微微颌首刚刚迈步前行,就在与那姜统领擦肩之际,听得她又说道,“刚才西狄狗贼突然进攻……这,伤号太多了,老神医忙不过来,刚刚派人四处寻你呢!你还是快些去医帐吧!”
说到这里,姜统领粗嘎的大嗓门突然顿了一下,就在宋昭认为对方已经交待完毕之时,却又听得她小声嗫嚅道:“外边危险,昭……昭公子还是尽量减少外出……那个,若是实在有事,俺,俺可以……你可以和俺说一声,俺派几名姐妹给你……”
他去泡温泉,带上几名粗犷的女兵干什么?
宋昭一颤,刚刚迈出去的脚下一个踉跄,一双大手飞快地伸过来,将他扶住,宋昭略一闪身,不动声色地躲开,回首看时,那姜统仍旧伸着手臂,神情关切地看着他,只是,那一张黑红的脸膛,几乎窘成了酱紫色。
宋昭再不敢多停,点点头,疾速地离开。
从这一次回到军营,宋昭就再完全被不断运回来的伤号拖住。那一个个断了手臂,失了腿足,甚至插满羽箭,破膛开腹的伤兵,让见惯血腥的宋昭,也有些受不了。
那位便宜师傅完全沉浸到救治伤员的忙碌之中,完全没有功夫指使宋昭,而宋昭自己也几乎成了一个独立的外科医师。
没有抗生素,没有外科缝合手术,伤员就那么被一个个抬进来,又因为流血、感染,不停地哀嚎挣扎几个时辰甚至几日之后,再被抬出去。
忙碌中,宋昭也从伤病口中渐渐了解了一些战场的情况。
几日的小规模接触之后,殷军今日派出的斥候和巡逻兵士,却突然受到西狄几支小队骑兵的袭击。随后,战事迅速升级,在太女醒来后,大殷将士更没了后顾之忧,也展开了大规模的反攻。
虽然,有了从京城带来的连珠钢弩,但是对上西狄骑兵,大殷军队仍旧未能讨到多大的好处。双方军队同样的伤亡惨重。
又一名断了手臂的伤兵被送进医帐,那断臂整齐的伤口,却因为没有有效地手术,而流血不止。宋昭用一截绷带扎住断臂的血脉,看着那涌流的鲜血稍稍减慢,这才取了烈酒消毒清理。沾了烈酒的棉纱敷上伤口,那伤员的身体忍不住一阵僵硬,宋昭抬眼,看着咬牙忍痛的伤兵那被灰土血迹模糊了的脸,不由放柔了声音道:“这个伤口必须用酒消毒,稍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然后,不等宋昭低下头来,那张被灰土血迹模糊着,完全看不出模样的脸上,竟倏地绽开一个笑容,宋昭一愣,就听得伤兵咧嘴笑道:“俺不怕疼,昭军医放手拾掇就行。”
宋昭瞪着那种有些笑得扭曲的脸,辨认半天,方才迟疑道:“你是,你是姜统领?”
“嘿嘿,嘿嘿……”伤兵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挠头,这一举起来,才蓦然发现,自己的右手连着前臂,早已经不知去向了,笑声戛然而停,片刻,方才强挤出一丝笑,“嗯啊,没想到昭军医还记得俺。”
宋昭点点头,伸手开始清理伤口。但是看着那半截残臂,他的心里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陌生的酸涩。
虽然尽量放轻了敷药包扎的力道,宋昭仍旧能够感到姜统领身体的僵硬和紧张,甚至,她的肌肉也因疼痛而绷紧。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不知为什么,宋昭忍不住地出声安慰。
“嘿嘿,不用怕,这么点儿小伤小痛俺受得了,昭军医尽管放开手脚处置,嘶……”仍旧爽朗,却嘶哑的声音在宋昭头顶响起。却让宋昭的喉咙有些发堵。
为一个质朴的近乎憨傻的人动容,这对于以前的宋昭是不可能的。但是,面对着自己断臂反而强颜欢笑安慰别人的姜统领,宋昭的冰冷的心,竟也被触动。随即之后,他的心里就渐渐升起一种无力感。
曾几何时,以杀人为职业的他,竟然也充当起了救死扶伤的医者,甚至还渐渐地生出一抹怜悯之心。这其中的变化,宋昭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在又一个夜晚来临之时,宋昭眼睁睁看着一名停止了哀嚎的士兵被抬了出去。他已经记不住这是第几个被抬走的伤兵了。但是,他知道,明天,后天……还会有伤兵会被抬进来,也会不断地有人被抬出去。
战争,冷兵器时期的战争是如此的残酷。
曾经,他总是以为自己与这个世界上的纷争都没有关系。他不属于任何国家,也从来没有想过,这场战争最后的走向结果会是如何。但,置身在这宛如阿鼻地狱的伤兵营里,短短的几个日夜之后,他竟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如当初那般超然了。
他仍旧不在乎大殷王朝是否江山永固,但是,他却越来越无法面对那一双双眼睛中的信任最终变成失望,他也无法面对那一张张朴实的甚至是带着稚气的脸,渐渐地失去最后一缕生机……
或许,他该做点儿什么了。
出了医帐,一股冷冽的寒风迎面吹来,打在脸上,带着一点冰凉。抬眸,借着医帐里透出的一缕光亮,星星点点的雪花,正纷纷扬扬飘洒而下。
入冬了,下雪了,新年临近。本该是合家团圆的节日,这个新年,又有多少个家庭,因为这场战争,失去亲人,哀痛不已?
默然片刻,宋昭转身走回自己的营帐,随即又匆匆地离开军营,向后山而去。
在山上转了转,确定身后无人跟随,宋昭才从手里拎的盒子里,取出一只信鸽,将一只小竹管而缚好,抬手放飞。
看着白色的信鸽忽闪着翅膀,渐渐消失在夜空之中,宋昭这才缓步走进峡谷。
踏进山谷的宋昭,就像一个落幕后走进后台的舞者,只有离开各种各样的目光,来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他才能真正彻底的放松下来。
谷外雪花飘洒,寒风呼啸,峡谷内,却仍旧雾气氤氲,温暖如春。
夜色里蒸腾的白雾掩盖了峡谷中的一切,但熟知地形的宋昭,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每一块石头的位置,这夜色和白雾自然不能构成障碍。
走至温泉畔的大石,宋昭正欲脱衣进水,却朦胧中看到旁边的大石上,似乎摆放着什么。他俯下身去,目光还未看清,鼻端先萦绕上一缕带着膻味儿的肉香。
宋昭暗暗诧异,取火照亮,就见平日里他放东西的青石上,摆着五六个精致的瓷坛,和一只……金黄色的烤羊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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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看着这些东西,却有一缕疑惑从宋昭心底升起。六只精致的瓷坛,不打开黄泥封口,宋昭也知那里边盛的是什么。还有这只似乎还冒着热气的烤羊腿,据宋昭多日来对殷军大营的熟悉,这些东西绝对不可能出自那里。这里毗邻两军阵地,方圆数十里再无人烟。那么,除了殷军大营,这些东西的来处,就只有一个了。
如此想着,宋昭不禁又想起那日凌晨遇到的那个女子,如今回想起来,他竟然发现,那个女子留在他的印象中的除了一身蓝衣,还有魁梧挺拔的身材外,五官面目,竟是模糊地,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什么时候,自己的警惕性如此之差了?宋昭微微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