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要干什么?」我问陌释。
「怕吵的话,先捂住耳朵。」说着,陌释的一只眼睛闭了起来,像是瞄准着什么。「马上那辆车会爆胎。」
「爆胎?」「会」爆胎?
我的脑筋可能从来没转得这么神速过,转瞬就想到:「你要把它弄爆胎?」这就是那只弩的用途所在?
「嗯。」
「然后呢?会怎么样?」
「车祸。」
听到这个答案,我不禁心里一紧,缓缓攥起了拳:「车祸……会怎么样?」
「十一个。」
「……」意思是,会有十一个人在这场车祸中丧生?
在医院工作,也有过接受连环车祸的伤患。然而这一次的情况和以往不太一样,我就身在车祸即将发生的现场,我将眼睁睁看着十一个健健康康的人走向死亡……
眼睛忽然被什么光线刺了一下,视线转移过去,光线是来自陌释手腕上。
那只弩的颜色相当漂亮,外形优雅,只是它的光芒实在很刺目,像要把人的眼睛刺伤似的……
我握了握拳,猛地捉住陌释的手腕。金属的冰冷与皮肤的温热交织在一起,传达到了我的手掌心。
「不要……」我直直地看着他。
他像是早料到我会这样做,漠然而简单的一句话回给我:「他们是必须死的。」
「……」我一呆,手慢慢松开,垂了下去。
没错,陌释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只是在促成一件应该发生的事。那些人的死期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就在今天,就在立刻。
而这是和我毫无干系的事,我没权利也不应该干涉,我可以选择旁观,也可以选择不看。
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陌释会想要把我撇开。他不希望我看,他一定知道我不会想看。
真是后悔,早知道我就应该听他的……
摇摇头,后悔又有什么用?现在最适合我的选择是,不看。
但是想归这样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溜到了那边去,看到那辆货柜车后面的行车道上跟着一辆轿车,看车牌应该是家用车。
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也许是妻子,正和丈夫交谈些什么。说说笑笑着,妻子转身从后座上的婴儿车里抱出来一个小宝宝,在怀里摇啊摇地逗弄起来。
我拳头一紧,立即转头看向陌释。除了闭着的那只眼睛,他又闭上了另外一只眼睛,然后缓缓睁开……他要动手了。
「不行!」
我的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来不及多想就扑了过去,把他的手臂整个搂住。「不行,不行,那辆车上有个宝宝……」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陌释说:「他所受的痛苦会比大人少很多。」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他才刚刚来到人世,说不定连一声「妈妈」都还没有叫过,为什么不能活下去?他又没有做过什么,难道也非死不可?……这些话我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又一遍,可我也知道,说这些话没有任何意义。
他是不该死的,但同时他也是该死的。反正都是他的命,不关我的事,也不是任何人的错。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至于为什么我的手要把陌释的胳膊越搂越紧?
本能。不是我的错……
「放手。」陌释说。
我摇头。
「放手。」
继续摇头。
陌释没有再出声,我感觉到他的手臂开始用力,他的力气大过我很多,到最后一定会被他把手抽回去。
我咬咬牙,猛地往他撞了过去。他不可能料到我会这样做,猝不及防地被我撞倒,重重跌坐在车厢顶上。当然我自己也没有幸免,摔到了他的腿上。
不知道有没有痛到他了,反正他脸色一黑,张嘴就是要骂我,我看得出来,但是最后他却并没有骂出来,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我无言以对。
我当然知道我的行为是不正确的,对他而言,更或者对这个世界的规则而言,我是在犯错。知错就改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的,就譬如现在的我。
面对我的固执,陌释脸色更加不善,像是随时准备给我一巴掌似的。
「没有人要求你来这里,没有人强制你看着它发生。」他说,按捺过后的声线异常地沉。「你看不下去可以不看,不想留在这里可以立刻离开。」
我摇头,伸手捂住他的嘴。我不听,他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他太冷静,到了堪称冷酷的地步。
陌释把我的手拉下来,眉头微皱着说:「早点开始就可以早点结束,别再耽误我的时间。」
结束——这个字眼可真是绝。
我抿了抿唇,忽地扑上去,压住了陌释的嘴唇。既然用手堵不住他的话语,那我就用嘴。
但是出于心虚,我没有用上多大劲力。所以他很轻易就把我推开了,直直瞪着我,眼睛里阴云弥漫,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问得很慢很慢。
「……」我当然知道,但我又不太确定。我这样做,我到底为了什么……
在我沉默的时间里,陌释的脸色隐隐发生着变化,最后他眉头一挑,威胁意味浓厚地说:「别在这里无理取闹,听到吗?」
我的表情瞬间凝固。
没错,他在履行职责,而我在干扰他的工作,在干扰这个世界的正常秩序。我是多么可恶,多么愚昧,多么糟糕……那我还顾虑什么?反正我已经这么糟糕,什么道理也不讲,无理取闹就无理取闹!
我向陌释猛扑过去,整个把他压住,在他唇上又吸又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生气,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我自己,或许都有。
可能是我这个样子太疯癫了,陌释没有立即做出反应,就躺在那里任我发疯。到后来是我自己心虚,也可能是我在他唇上尝到的血腥气让我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动作跟着缓下来。
这时候,他才单手扣住我的面颊,问我:「闹够了吗?」
「……」我突然觉得困惑。
闹,为什么他就只认为我是在闹?我的确是在闹吗?我什么时候这样闹过别人?
当然,我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独独这样闹他。是不是因为他就常常这样闹我,所以我不知不觉中就认为这样闹他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为什么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表情还是这么冷漠呢?
「你不是说要我?」我奇怪地问。
陌释眉尖一跳,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反问我:「你不是说不要我?」
「……」我愣了愣,他一向笃定我的意见纯属多余,无论我想不想、愿不愿,反正就是他的。偏偏他越笃定,我就越是要否定。直到现在,被他疑问了,让我也开始疑问起来。
要说,我并不是那种「宁死也不断背」的态度,而他的条件明明不差,性格坏是坏了点,不过我已经差不多快习惯了。
被他吻被他触碰的时候,也不会反感,却为什么就是不想接受他,哪怕只是玩玩而已都不愿?或者这么说,为什么我就是不要自己接受他?
我努力深思着,视线垂了下去。
「你要我接受你,至少先要让我觉得,你和我不是那么不同。」
盯着他的下颚,我低低地说:「身分归身分,为人归为人。你把太多事当作想当然,让人很难想像你会真的在乎什么;我觉得是大象,你觉得是蚂蚁;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是不是人类才会这样?而且,人类是有心的……」
「我没有心?」陌释平淡地说。不掺杂感情成分,只是一个纯粹的问号。
「我不知道……」我顿了顿。「我希望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