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母亲,她的孩子也绝非善类,未免将来徒增祸患,便早早斩草除根。
然而,数年之后,当他经不住武惠妃的一再要求,赦免了那个当年与母亲一起被打入冷宫的亲子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懵懂幼童了。即使只有十二岁,眼底却已是深邃地让他这个阅人无数的帝王也看不到尽头,他蓦然一惊,却没有多说什么。尔后的十余年间,他一直是恭谨无比的,勤奋练武且精通谋略,屡屡为大唐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即使是十年前他夺去了他的妻子——如今的杨贵妃,他也是毫无怨言的。他对他渐渐不再有所怀疑,将军权交到了他的手里。唯一一次顶撞于他的,便是当年他故意命他前往边境杀敌,然后将长宁远嫁和亲的那次,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七子如此暴戾疯狂的样子,仿佛骤然间失去了所有。以后便再也不曾有过。
沉默许久,孤单萧索的帝王终于缓缓开口,“即便当年之事你母亲是冤枉的,但是毕竟事情已过去多年,你母亲也早已不再有所怨恨,你何必还放不下当年的事情而自苦?况且就算武惠妃有千般不是,她毕竟曾收你为义子,对你关爱有加,将你视如亲子,想是对当年之事心存愧疚。你怎忍心置她于死地!”
他闻言,眼神依旧冰冷:“将我视如亲子?心存愧疚?哼!你知道什么,她不过是因为膝下无子,即使再受宠也不能掌握实权,便想利用我夺得天下之后再将我废去,效仿武皇登基为帝巴了。你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便是当年武皇家族的长女,不甘心武皇将天下归还于李家,便欲进宫为家族重夺天下!”
他的父亲闻言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喃喃道:“怎么可能?不会是这样的!”
他却是不再多作解释,继续说道:“如若当年,你遵守承诺,让我带宁儿离开,也许我便会放下所有仇恨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哪知,你竟再次欺骗于我,便不能怪我今日无情无意!如果你识相,就把杨贵妃交出来,或许我会念在你我曾经父子一场,饶你一命!”
他的父亲大惊,颤声道:“你我之间的恩怨皆因我而起,要报仇就冲着朕来,何必牵连无辜?”
“无辜?”他重复着方才的话语,眼神却已不复先前的冷然,隐隐带着一丝狂燥,“那个贱人设计逼死长宁,怎会无辜?如若今日我不能以她之血祭奠长宁在天之灵,我李瑁誓不为人!”
他的父亲大惊,道:“你何苦牵连他人,怎说你们也曾夫妻一场,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你连仇人的女儿亦能宽恕,何以竟容不下她?”
他闻言大怒,“凭她也配与长宁相提并论?你们都不配提长宁,她是这个世上最干净的孩子,我不许任何人出言辱没她!”
话音未落,身后一株粗壮的桂花树下传来一阵凄厉的笑声,伴随着树后露出的一张苍白却明丽无比的脸,即使脸上残留着病后的虚弱,锦衣女子依旧是容光绝世的。从桂花树下款步走来,步履轻盈如昔,竟让人有种花神临世的恍然。眼神却是绝望的,带着刻骨的恨,冷笑道:“贱妾何德何能,竟劳驾寿王亲自领兵追杀?”
一旁的帝王大惊,道:“玉环,你身体尚未复原,怎可出来受风,快点回去,这里自有朕做主!”
她却是置若罔闻,定定地看着眼前十余年未见的寿王,毫无畏惧。隐隐带着一丝冷笑和计谋得逞的快意。
他已是怒极,快步上前,在他父亲近乎哀求的眼神中毫不迟疑地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渐渐用力。
她见状依旧是凛然无畏的,竟没有挣扎,只是眼中有泪滑落。恨了他那么多年,如果不能亲手杀了他,那么,死在他的手里未必不是一种解脱。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落日的余辉已不再刺眼,她的心中安宁一片。竟是她幼时狂奔在牡丹丛中与他遥遥相对时才感受过的。刹时,一种隐秘的喜悦充斥了她的心胸。
十二 情殇
“住手!”远方传来的一声恐惧而急切的吼声拉回了她的神志。夕阳的薄雾中,尘土飞扬,隐现大批人马的轮廓。
李瑁一惊,松开了手。却见杨国忠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而至。定睛一看,跟随与他身后的竟是安禄山与他的副将史思明的人马。他瞬间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眼前的人马瞬息而至,寒冷的秋风中,一个年约三十上下,浑身黑衣,儒士打扮的男子急急跃下马,嘶声道:“李瑁,你若是敢伤害杨贵妃,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瑁对他的威胁竟是毫不理睬,冷冷地看着他身后领兵的安禄山,道:“你想造反?”
身穿铠甲,手握宝剑的男子嘴角泛上一抹冰冷而狠毒的笑,道:“造反的可是你,为了皇位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肯放过,你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本将只是替天行道罢了!”
黑衣儒士眼中满是恐慌,大声道:“李瑁,你若放了杨贵妃,一切都好商量!”
他冷笑道:“不可能,我李瑁今日即便是死,也要拉了这个贱人陪葬!”
说着,手中又渐渐用力。
身旁的帝王呆呆看着骤然间发生的巨变,对着黑衣儒士道:“杨丞相,你何以会与反贼安禄山为伍?”
黑衣儒士却是毫不理会一旁的帝王,大声道:“寿王息怒,只要你答应放过杨贵妃,我便一切依你!”
他闻言依旧是毫不理会的坚决。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冰冷的话语:“李瑁,你看这是谁?”
他蓦然向着人群之中望去,只见千军万马之中,一袭淡黄的衣衫在冰冷的铠甲中极为醒目,刹那间竟刺痛了他的眼。
他瞬间竟有了一种恍惚之感,那袭只存在于梦中的黄衣在冷风中恍如一朵纯净无尘的菊花,竟然在刹时让他的心远离杀戮,一片安宁。他的眼中已满是迷惘,喃喃地唤着:“宁儿。”
隔着千军万马又看到了他,黄衣女子满是凛然无惧的眼中一时有了些许的迷离,颈中一条黄色的丝巾在风中腊腊舞动,丝巾下一条深深的伤口若隐若现。
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领兵的安禄山冷笑道:“寿王与长宁公主当真是兄妹情深啊,就连本将看了也甚为感动。寿王可以为了妹妹而起兵造反,如此情深义重,本将又怎忍心让令妹客死他乡而不相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