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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5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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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与血,枪与戟,全都相互冰结。形成一片广阔崎岖的冻土尸床,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不论是灰发灰眼的罗刹族,或是金发碧眸的哥萨克。还是黑发黑眼的渤族。费扬塔珲自己也将成为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不可拆分。

睡着了,就再也别想醒了。小小的声音在他耳边絮语。

我知道。费扬塔珲默默回答。

睁大双眼不再是件艰难的事,眨眼反而需要竭尽全力。除了那些覆盖在眼珠上的雪片之外,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奇怪的是。寒冷与疼痛都消失了,血管里流淌的仿佛是温热的蜜酒,而不是即将结冻的血液。

这让他想起三个月前,父亲为他举行的十岁成人礼。

他的生辰在十一月,已下过几场雪,日出之前分外寒冷。他光着身子哆哆嗦嗦地站在草地上,让大萨满剃去他的头发。恩特恒充当大萨满的助手,用一桶烈酒掺着新鲜的羊血,从费扬塔珲新剃的头顶淋下去,使他瘦小的身体上每一寸皮肤都觉得灼热。

大萨满敲击着两柄短刀。合着单调的节奏,用老骆驼般的高亢声音吟唱:“吾祖玄武,吾母天马,匍匐于脚下的是您谦卑的孩子费扬塔珲。他是富乐珲与富苏里宜尔哈的儿子,玄武部的利剑,左帐的命定之主,吉勒玛尔真未来的高贵丈夫……”

费扬塔珲仿佛嗅到成人礼仪式上焚烧羊骨的气味。对,接下来就该起誓了……他竭力张开缀满冰碴的嘴唇,念出记忆中玄武部族的战誓。

“祖宗在上,诸天在上。求您赐予不折之刃,不倦之马。为颂扬您的意旨与荣耀,吾将流血至命脉涸枯,战斗至永不再起。握剑至双腕成骨。驰骋至苍穹尽极。”

可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又或许其实他根本没能发出声音。甜美的睡意不容拒绝地拥抱了他。

千里浩雪寂寂而降。

黑暗中,灼热的鞭子抽打着他的脸,毫无怜悯地、迅猛地落下,躲闪不开。伤痕从血肉里迸裂出火焰,噼啪燃烧。

孩子尖叫着醒来。一匹马受了惊吓,嘶鸣着从他头顶跳开。疼痛一路割开皮肤,直流到眼里,一股温热的臊气钻进鼻腔。

费扬塔珲眨去眼里的液体。几张灰发灰眼的脸俯视着他,以异族的语言相互交谈,似乎很惊诧他还活着。他们是罗刹士兵。

有人拔出刀,向他走了两步,又被同伴阻止了。敌军三三两两地散去,牵着他们的马,伤兵胡乱绑在马背上,像一包包货物,半断的肢体摇晃着垂落下来。

费扬塔珲逐渐明白,刚才是那匹马的一泡热尿把他浇醒了。

有个罗刹士兵半途折返,跛着脚朝他跑来。费扬塔珲咬紧牙关,红肿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士兵,身体依然僵硬无法移动。他试着弯曲斗篷下的手指,却触不到手腕上贴肉捆着的匕首与带着玄武坠饰的银链。

罗刹人在费扬塔珲面前蹲下,用冻胡萝卜一样红紫粗大的手麻利地把恩特恒给他的狼皮斗篷剥了下来,抓了把雪,擦去白狼毫毛上结冻的血和马尿,然后把战利品搭在肩上,在满地獠牙般竖立的断枪之间小心地跳跃着,走了。

费扬塔珲松了口气。脸上那些令人刺痛的液体渐渐冷却,不那么疼了。他想睡。不用多久,一切就会再度结冻,给他带来平静,抚慰,然后是死亡。

只有愤怒,微小而清晰的愤怒,像根刺,牢牢地梗在浓重的睡意中。在罗刹人看来,他是一个根本无需对付、也不必费心去处理的小东西。他们把廉价的安宁施予他,异常慷慨。

那是因为他们也知道我快死了。

玄武之血,战神之血,祖宗之血,赐予我力量……他竭力抵抗着睡眠的诱惑,默默在脑海中温习。在这四日五夜的厮杀中,这句话他不知听过多少次。每一次听见,就会有一名玄武部战士的骄傲灵魂随着血从腔子里喷薄出来,化为风翼雷蹄的天马,奔腾而去。若活着不能像那些勇士一样作战,至少也要死得与他们一样光荣干脆。

如果再有一个罗刹人胆敢靠近的话,他一定能大声地说出来:杀了我!给予我战士之荣耀!

雪小了,北风送来零星蹄声。马是好马,驭马的也是个老到的骑手。听得出马已疲了,步履却还稳健,分明是朝着他的方向缓步而来。

这是祖先英灵听见了他的祈祷,如他所愿,将一个罗刹人引导到他的面前,好给他带来荣耀的死亡。

这个念头让费扬塔珲心里一空。行过成人礼后,他就不再是孩子,而是玄武部的勇士。父亲说过,勇士的心是一块石头,宴饮时与睡眠时一样宁静,战斗时与死亡时一样坚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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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四章闪回京城

可是费扬塔珲现在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个勇士,只是个十岁的没用小毛孩。他的勇气是一层薄冰,一根手指就能戳破。恐惧在费扬塔珲的血脉里奔突流窜,把战栗传递到他每一只麻木的指尖。

钉着重掌的马蹄在雪原上行走,一路踏碎冰雪与骨骼,发出清脆干净的裂响,渐渐近了。

费扬塔珲想要坐起来,却不能够。他的躯壳是空的,干燥的寒冷吸食了他全身的气力,悄无声息,涓滴不留。

蹄声到了近前,停了下来,马背上的人俯瞰着他。

那人大概曾经穿着一件罗刹人的皮袍,但都已卸下了,身上七八处伤,里面的袍子竟然是华贵的中原锦袍,破口里吐出白貂皮衬来,没有一丝原本的颜色,被血污与尘沙浸染成黑红,板结成甲胄似的硬壳。

男孩想要记住这个罗刹人的脸,最终却只记住了他的眼睛。经北地的白毛风刮过,每个罗刹人的脸都像旧羊皮般粗黑皴裂,看不清年纪与五官。但他有一双被雪光刺得微红的眼睛,眯成细长的一线,明亮得让人想起冰原上无声奔跑的夜狐。

那个人也在打量他,含着一抹奇特而轻蔑的微笑。他很快跳下马来,在费扬塔珲面前蹲下,一面从靴筒里拔出一柄精美的渤族短刀。

费扬塔珲觉得自己心房里所有的血都流干了。他认得那柄刀,它的刃口流畅,呈浅天青色,像一道被斜剪截断的虹,侧身上刻有同样流畅的细槽,以便放出敌人的血,让刀刃直进直出,不被伤口吸住。半个月前,母亲率族人离开冬场的时候,父亲把它给了母亲。让它代替自己在战场上保护妻子。

这个罗刹人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握着它,像对待一切得来容易的战利品一样,抓起费扬塔珲的左手,捋下袖子。露出费扬塔珲手腕上柔软麂皮绳系住的一条银链,上面有玄武图案的坠饰,和一柄孩子用的小匕首。

费扬塔珲想要夺回母亲的短刀,可那匹牝马的尸体仍旧沉重地压着他,上身刚抬起。就又跌回雪地,左手仍在那人的掌握之中,不曾松动分毫。

愤怒取代了恐惧,那小小的声音又回来了,催促着他。说,快点说。你是战士,就该有战士的死法。

罗刹人脸上仍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影,对他轻声问了句话,费扬塔珲听不懂,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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