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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昨天船队已经抵达下关。”井上馨叹息了一声,“这一次的行动,等于是白费功夫,没有捞到任何的好处。”
“军队有伤亡吗?”伊藤博文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苦笑了一声,又问道。
“军队到达汉城时,和朝鲜的匪徒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伤亡很轻,加上得了疫病而死的,共有四十二人。”井上馨答道。
“在朝鲜的侨民死伤有多少?”伊藤博文问道。
“我们会同朝鲜政府一同调查,现在统计的数字,共有一百三十五人被害,主要是粮商和浪人。”井上馨答道。
“噢?为什么是这些人被害的居多?”伊藤博文问道。
“由于我国的粮商在朝鲜以较低的价格广泛收购粮食,朝鲜人认为帝国在掠夺他们的食物,是造成朝鲜饥荒的主要原因,因而对粮商格外反感。而浪人在朝鲜经常惹是生非,是朝鲜人非常痛恨的对象。”井上馨答道,“所以动乱一起,他们成为了朝鲜人首先攻击的目标。当然,朝鲜人连他们自己的商人也没少杀。朝鲜商人(褓负商)和宫廷的关系一向密切,在朝鲜王妃逃出汉城之后,有谣言说她要纠集两万名商人武装人员杀回汉城,结果朝鲜人便开始屠杀商人,不少人被认为是和王妃有联系而死于非命,又有许多和闵氏家族有关的名门望族和主张开放政策的官员也被杀害,甚至连进京赶考的举子也被当作商人的内应而被杀害。原因仅仅是因为袖子里藏着的应举花名册被认为是商人的名单。”
“真是一场悲剧。”伊藤博文长叹道。
“但是现在,这场悲剧已经被乾国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结束了。”井上馨叹道,“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的出手。”
“同朝鲜人的谈判,是什么结果?”伊藤博文平静的问道。
“朝鲜政府同意赔偿被害侨民的损失。惩办凶手,但浪人因为是闹事被杀,所以不在赔偿之列,粗略算来,赔偿金约在50万日元左右。”井上馨答道。“朝鲜政府还答应重修公使馆,赔偿公使馆的损失10万日元,我们向朝鲜政府提出的增开通商口岸和在汉城驻兵保护使馆和侨民的要求,都被朝鲜政府坚决拒绝了。后来在森有礼阁下的反复交涉下,乾国方面表示日本可以给使馆配备200名武装人员作为护卫,但只许携带手枪和刀剑,不许配备步枪和火炮。帝国在这场事变当中,除此之外,可以说一无所获。”
“乾国人在朝鲜驻扎的军队有多少?”伊藤博文问道。
“事变发生后,乾军共出动了3000人。由5艘军舰护送,到达汉城,在平定了兵变之后,因为俄国海军在天津附近海面的活动,2000人的主力部队已经随护航舰队撤走,现在汉城的乾军,只有1000人。”井上馨答道,“由乾军的一位名叫袁蔚霆的将领统率。据最新的报告,乾军在朝鲜陆军的最高统帅吴长庆和北洋水师提督丁禹廷已经回国了。”
“袁蔚霆?”听到这个名字,伊藤博文微微一愣。“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是的。但是这个人的作风非常狠辣,而且很有才能,这次事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平息下来,可以说都是这个人的功劳。所以吴长庆和丁禹廷才会放心的离开。把汉城交给他来掌管,现在这个人,可以说是汉城的主宰者。”井上馨说道。
“乾国竟然会有这样的人……”伊藤博文说着,眉头渐渐的皱紧。
“林逸青在干什么,你们知道吗?”伊藤博文突然问道。
“据我们的情报显示,他现在仍然在福州。过着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生活。”井上馨不明白伊藤博文为什么会突然问起林逸青,有些愕然的答道,“在朝鲜事变期间,他并没有离开福州……”
说着说着,井上馨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变了。
“怎么了?”伊藤博文不动声色的问道。
“森有礼阁下也说过,这个袁蔚霆的身上,似乎……他似乎看到了林逸青的影子……”井上馨想起了森有礼给他的报告,喃喃的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
“我也有这种感觉。”伊藤博文叹息道,目光望向窗外,面色变得分外的忧郁。
福州,林氏祖宅,后花园。
一众男女老少,正坐在一座大帐蓬里,观看着生动的戏剧表演。
在岩崎尤佳为林逸青诞下麟儿之后,林府上下喜气洋洋,林逸青高兴之余,为孩子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宴请亲朋好友,并演戏十日,以示庆贺。
琴声灵动,犹如数百只彩色羽毛的飞鸟汇集成的鸟群,忽集忽散,忽上忽下,回荡在白色的帐篷内。
一张乌沉沉的大琴横放在地,十六根琴弦由一老一少同时拨动。两人配合默契,宛如一人。那老者身形瘦弱如孑然苍鹤,满面风霜,神情愁苦,少年才十来岁年龄,眉目轻快,抚琴之时还有余暇抬眼偷望帐中的舞女。十多位舞者中,那位腰肢纤细的绿衣舞女在帐篷中央华贵的毡子上轻盈飞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腰肢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宛转间如轻烟拂动。舞裙下金光闪烁,响声玲琅,原来她的光脚踝上系着几颗金铃铛,一振一声,玎玎玲玲地合上琴声,竟然是一拍不乱。
宽敞的大帐里虽然点着十多支牛油大烛,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显得冷气森然。座上除了一位独饮的白衣人,就只有一位有一双冰冷的黑色双瞳的青年武士。似一根标枪般立在背后。白衣人看上去年岁不大,但目光里却有可以驰骋千军万马的阔大原野,令人不敢仰视。此刻他半躺在一张巨大胡床上,神情慵懒。注意力似乎在琴声上又似乎不在。
琴声在此时猛然间一转,原来的尔雅之音化为巨丁开山,力士战舞,那老者双手开阖,挥动起来灰蒙蒙地一片。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只手。那少年如今已跟不上老者的节奏,只得住手,眼睁睁地看着老者额头上不断汇集起的汗粒。
曲调一拔再拔,到了最高音处,如百十团流星巨火次第绽放,正在心神摇曳处,猛然间十弦同时崩断。弹琴的少年一愣,脸色转为煞白,只见四下里的烛光一摇,那老者双手从琴下抽出。竟然精光湛然,各持一支细细的长剑,朝座上的人扑去。
那些跳舞的女孩骇叫起来,四下奔逃躲藏,青年武士皱了皱眉,大步迎了上去,甚至都没有拔刀,只一伸手,十指如钩就从那老者飞舞的剑光中穿了进去,一把扭住他的脖子。咔吧一声响,登时了结了这名刺客的性命。琴前坐着的少年郎还在那儿发呆,武士转过来脸来,朝他微微一笑。少年慌忙跪伏在地,浑身抖成筛糠。
白衣王者坐的床上铺将着一张巨大的赤毛虎皮,那位绿衣舞女缩到床前虎头之后,双手捂在胸口,虽然在簌簌发抖,却大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并不显得太害怕。
白衣人倚在床上,用银筷子轻轻地敲着矮几上的铜酒盅,那是刚才中断的舞曲最后几个节拍。余音袅袅,散入到帐篷中兀自有血腥味的空气里。
“可惜啊,杀了莫先生,这广陵一曲,怕就要失传于世了吧。”他闭着眼睛,仿佛在回味刚才的琴声。他不开口,就只有武士手抚刀柄,立在帐篷中心虎视眈眈地看着所有的人,看得她们蹲在原地,抬不起头来。过了良久,那白衣人才转向那名舞女问道,“你是巴图尔的女儿吗?你也是托尔特家的后人吧。”
那舞女一愣,随即仰起脖子来。她惨然一笑道:“你果然看出来了,不错,是我逼迫莫先生来杀你的,和小莫无涉,他全不知情,你放过他”
白衣人探过身去,他身上发出的冰冷气息让她后缩了一下。他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地一扭,轻轻巧巧地将她拉近身来,两人面对面地挨得紧紧的。他冰冷的手抓住她的时候,因为痛苦和恐惧,那女孩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但还是鼓足勇气,将秋水一样的双眸迎了上去。他的手扶到她的肩膀上,她就觉得那儿的肌肉和关节完全冻结成了寒冰,动弹不得了。她绝望地喊叫了一声。
舞女脸色煞白,咬住嘴唇不作声。
白衣人温柔地垂目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我虽然与准噶尔部为敌,你的父亲却是被自己的部下杀的,你为什么要来杀我呢?”
女孩看着他温莹如玉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心头猛跳,她猛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的眼睛,胸口起伏,大声说:“你是魔鬼,准噶尔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杀了你。”
白衣人轻轻地叹息说:“我爱的是天下人,却得不到天下人的爱……罢了,罢了……”
他双手一紧,将女孩环抱在手,轻轻的用唇朝她亲去。
他们双唇相碰,那女孩轻轻地向后一仰,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动静,那是小鸟在猎鹰爪下的无望挣扎,是明知不可能逃脱的本能反应,她大睁着眼睛,睫毛上犹自挂有一滴晶莹的泪珠。
一根手指划过她僵硬光滑的脸庞。“真是漂亮啊。”他叹息着说,松手将她向后推去。她的后心,插着一柄白玉马头柄的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