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争眨了眨眼,拿过粥碗喝了一口,温热的粥落入空空的腹中,鲜香的味道在鼻尖缭绕,叫纪争刚要出口的话都忘记了,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将一碗粥喝了个干净。
直到放下碗来,纪争才发现贺瑜方只是看着他吃,面前的包子一动也没动,不由有些讪讪。贺瑜方把包子碟往他跟前推了推,道:“我吃过了,这都是你的。”
纪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放下粥碗,道:“我吃饱了。”话是这么说,眼睛却还止不住往包子碟上溜。
贺瑜方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当下就嗤了一声:“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那一丁点喂猫都不够,你敢摸着心口说自己吃饱了?”
纪争被他一说嘿嘿笑了起来,当下也不再客气,抓过两只包子大口吃了起来。
贺瑜方见他吃饱喝足了,这才问道:“对了,昨天你喝醉了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当初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还以为你已经……”
纪争正舔着手指上沾着的一点肉末,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贺瑜方一眼,旋即放下手,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木桌,似乎突然对那木头的纹理生出了兴趣。
贺瑜方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周遭的喧嚣似乎一下被隔了开来,沉寂的气氛在无声蔓延。
许久,纪争始终没有说话,贺瑜方叹了口气,心中有些失望,勉强道:“你不想说也不要紧,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跟我说。”
纪争抬头,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其实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少年憋在心里的事情太多了,一时就是想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前他从五行门逃出来时,整整连着做了几个月的噩梦,就是到了辜家庄以后也时不常的被噩梦惊醒。每次一做噩梦,他必定会梦到身子塌了半边倒在血污中的老骗子,那张苍老的脸满布惊骇与绝望,眼睛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而后就是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嚎叫:“跑啊——”
纪争每每都是满头大汗的醒来,然后瞪着眼睛直到天明。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将自己凄惨的经历同任何人说起,就连连英儿也没有。
这段经历实在太过惨痛,年幼的小孩下意识将它藏在心底最深处,轻易不敢揭开这道疮疤。而后随着在辜家庄生活的安逸平静,纪争便慢慢的将这段惨痛的往事埋在了最深处,如果不是还会偶尔做噩梦,他几乎要将这一段经历完全忘却。
之后他为了连英儿被打成重伤,又想要保护连英儿生出变强的心愿,在辜家庄偷师学艺,又惊恐万分的逃离了辜家庄,将自己视如亲姐的连英儿留在了辜家庄,致使对方也在辜家的那一场横祸中丢了性命。
这一段往事却是少年心中永远的痛,甚至比五行门的经历带给他的还要深刻。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当时没有将连英儿带走,连英儿便不会死于非命。他将连英儿的死归咎于自身,却并不知道,连英儿并非是被九幽门杀害,而是被裴辽逼迫而死!
再然后是季云,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柔弱的女子将辜家绝学传给了他,然后孤身赴死,这让纪争心中更添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如果不是他太弱小,如果他的武功再高一些,他就能够和季云一道,去给自己的姐姐报仇,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季云去送命。
对于姐姐死去的愧疚和自责,对于只能看着季云去送死的无能为力的自己的痛恨,两者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朵巨大的乌云,无时不刻不在少年心头缭绕盘旋,将少年的心灵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这许许多多的情绪,这样的悲伤无奈,这样的愧疚自责,如同一块巨石梗在纪争喉头,叫他在贺瑜方发问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怔怔地望着贺瑜方,忽的鼻子一酸,眼眶涩涩的,一颗泪珠毫无预兆的滚了出来,顺着少年青稚的脸庞往下滚落,砸在桌面上。
这一颗泪珠仿佛开启了一道闸门,纪争觉得眼前模糊成了一片,泪水淌得越来越欢,任他如何擦也擦不干净。
贺瑜方瞧着纪争愣愣的神情,暗骂自己糊涂,哪壶不开提哪壶,正要找个话题圆过去,不想就见少年眼中突地滚出一颗泪来,跟着那泪珠掉得越来越多,少年慌乱的拉着衣袖去擦。
看着少年手忙脚乱的模样,贺瑜方叹了口气,手伸过去按在他肩上,温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难受。”
纪争泪眼模糊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咧了咧嘴,忽的——
“哇——”
044、等着你来做师弟
“哇——”
哭声响起时,整个大堂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少年仰着头,张着嘴,像是三岁孩子吃不到心心念念的糖果一样,扯开了嗓子嚎啕大哭。眼泪像是泉眼里的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爬满了少年整张脸。
贺瑜方望着不管不顾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突然觉得心口像是压上了千斤巨石一般,闷闷的,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究竟经历过何等惨痛的事,少年才会哭得这样悲伤,这样深入骨髓的哀恸。贺瑜方抬手,无言的放在少年的肩上。
许久许久,纪争的声音才渐渐止歇,这时他的两只眼睛都已经肿成了两只桃子,红通通的。纪争吸了吸鼻子,拉着袖子抹了把眼泪,不好意思的对着贺瑜方咧了咧嘴。
贺瑜方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舒坦了?”
纪争点点头,又吸了吸鼻子:“舒坦了。”
他打小就很少哭,大多是小时候为了骗好吃的扯着嗓子嚎两声,自从他从五行门逃出来了之后,少年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这是有生以来他哭得最痛快的一次。心里郁积的那些情绪通过眼泪宣泄出去不少,少年顿时觉得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松动了不少,总算不像之前那般压在心头沉的慌了。
贺瑜方露出一个笑:“舒坦了就好,走,带你喝酒去!”说着拉着纪争起身就要走。
一说到喝酒,纪争登时就苦了脸。说实在的,他实在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的,辛辣割喉不说,醉了还难受遭罪。昨日那么豪迈的学着贺瑜方提着酒坛子往嘴里灌实际上是少年心里那一股不愿服输的劲头在作祟,今天他可真不想再去喝那劳什子酒了。
贺瑜方回头一见他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哈哈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喝酒那还像什么话!”
纪争咕哝了一句:“我不喝酒也是男子汉。”叫贺瑜方听见了反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贺瑜方去酒家买了一坛酒,提着就招呼纪争往城外行来。
清州城里有不少风景名胜。
出了北城门有一个浩淼湖,湖边有亭有廊有水轩有长桥,湖边数座秀气的小山渐次坐落,山脚有青石铺就的石梯一直延伸到山顶,顶上有塔有亭,和着绿水青山,别有一番秀丽风景。
两人出了城,沿着长长的湖堤慢慢的走。
这清州城贺瑜方虽然没来过几次,但这边风景也算熟悉,此行本是他看纪争心情不好,着意领他来走走散散心的。
“你来这里是为了打探消息吧?”走了一会儿,见纪争脸色好了许多,贺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