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苗船
几片红旗报贩鲜,
鱼苗百斛楚人船;
怜他性命如针细,
也与官家办税钱。
查家尽管道难,但仍是显赫世家,书香门第。康熙皇帝在其宗祠外的门联上题的“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恐非一句虚言。
金庸同代的查氏人中,查良铮是一位杰出的翻译家,也是一位优秀的诗人(笔名穆旦)。他在四十年代即已成名,是“九叶诗人”中的佼佼者。他七十年代写作的诗,颇能反映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深刻思索,实属罕见,大概会越来越引起史家和文学界的注意。
金庸与我国著名科学家钱学森也有点亲戚关系。钱先生的夫人蒋英是金庸的表姐,而蒋英又是蒋百里的女儿。蒋英曾在比利时、法国学习音乐,在瑞士得过国际歌唱比赛的首奖。据金庸说,蒋英的“歌唱音量很大,一发音声震屋瓦,完全是在歌剧院中唱大歌剧的派头,这在我国女高音中确是极为少有的。”
金庸的祖父查文清是光绪丙戌年进士,在江苏做过知县(《连城诀》的故事似乎与他祖父的一位仆人有关,背景即在江苏)。任职期间清正廉明,尤富民族气节,对于洋教士欺压中国百姓敢于仗义干涉,因此而辞官。
从查伊璜到查文清,查家的人物不仅博学多才,而且重气节,正直刚烈。这种传统在金庸日后的小说中,有着透彻的体现。同时,金庸作品中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那种关注民族、国家命运的热心,似乎也与他先人的精神一脉相承。
金庸的父亲查枢卿是一位大地主,但不是那种土财主,他受过西洋教育,也许与徐志摩的父亲、张爱玲的父亲等属于同类型,是过渡近代的中西混杂的人物。
有一年圣诞节,查枢卿送给金庸一件圣诞礼物。金庸打开一看,是一本书,作者狄更斯,书名《圣诞颂歌》(《A Christmas Carol》)。这本书并非狄更斯的名作,只是一本普通的小说,讲一位冷漠的、无情的守财奴史克鲁奇在一次圣诞之夜,遇见从前一位合伙人的鬼魂。鬼魂告诉他将有三个圣诞精灵带他外出游历。到约定的时间,精灵们如期而至。第一个是“过去的圣诞精灵”,将史克鲁奇领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并展现他孤独的童年生活,以及他怎样因爱钱胜于爱他的未婚妻而导致爱情破裂。第二个是“现在的圣诞精灵”,带他看到人们怎样相亲相爱,怎样在贫穷之中开开心心的欢度圣诞节。第三个是“将来的圣诞精灵”,带他看到在将来的一个圣诞节中,他孤零零地死了,没有一个朋友一个亲人来关心他。这些景象使史鲁克奇感到震动,终于改变自己,成为一个慈爱友善的人。
这则故事强烈地吸引了金庸,一直到他长大成人,都将这本书放在身边,每当圣诞节来临,便去翻来读几段。他在《圣诞杂感》一文中说:“我一年比一年更能了解,这是一个伟大温厚的心灵所写的一本伟大的书。”
金庸在杭州读中学。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他在课余观赏湖光山色,留连于历史陈迹之间,还听说书听弹词。杭州的凉亭、茶楼、庙宇等有许许多多的对联,金庸记得最牢的是月下老人那一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为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还有阮元为杭州贡院所撰的“下笔千言,正槐子黄时,桂花香里;出门一笑,看西湖月满,东海潮来”,也印象颇深。时隔多年,金庸还能背出许多月下老人词中的签词,在随笔中津津有味地引述、解释。
金庸中学毕业那年,正是太平洋战争爆发的1941年,在战火中,他首次离开家乡,开始了自己人生旅程上的奋斗与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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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创业
他两手空空来到香港,
以一枝生花妙笔赢得锦绣前程。
在战乱中,许多人飘泊流离,无家可归。
金庸离开浙江后,几经转辗,在湖南西部一个同学家里住了一段时间。那个地方正是沈从文先生的家乡,也是他《边城》中所描述的幻美世界。那里的苗人爱唱山歌,那时正值冬天,金庸与他们一起围着黄火,一边唱歌,一边吃烤红薯。热爱音乐的金庸在火光中掏出铅笔,铺一张纸在膝盖上,将这些歌一首首的记录下来。短短的时间里,记了厚厚的三大册,共一千多首歌。
山水、歌声虽美,终究只是过客。
不久,金庸到了当时的首都重庆,考入政治大学,专业为国际法。那时举国上下,正在遭受异族欺凌的耻辱,一般知识青年,大抵为激进的民族主义者,不满当时国民党政府的软弱与腐败。
金庸曾回忆道:“抗战时我在重庆念书,那时国民党政府时时有向日本求和之想,有些御用教授们就经常宣传‘岳飞不懂政治,秦桧能顾大局’的思想。有一次陶希圣(他奉敌伪之命来重庆活动)到学校演讲,语气间又宣传这套理论,我们一些同学听得很气愤。在他第二次演讲之前,先在黑板上写了‘青山白骨’,暗示‘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侫臣’这副对联。他见了心里有数,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抗战期间重庆复杂的政治风云,磨砺了金庸的气质,锻炼了他的观察能力,使他形成了那种特立独行的精神品质。他终于因为不满校内的所谓“职业学生”(其实是国民党的小特务),而得罪了校方,被勒令退学。
金庸在中央图书馆阅览组找了一份工作。金庸自己家里的藏书十分丰富,他从小浸淫其中,陶冶成浓厚的古典文化修养及功底。在中央图书馆,他在百无聊赖之际,偶然翻阅到一种消遣书,那就是中国古代的武侠小说。出神入化的武功,超现实的情节场面,使金庸暂时忘掉了尘世中的烦恼和痛苦。也许他当时并没有写作武侠的念头,但是这种大量的阅读,却埋下了一颗种子,一旦时机成熟,这颗种子便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抗战胜利后,他回到浙江,首先去海宁探亲。经过离乱后的亲人相见,分外动情。
然而,家乡的温馨不能留住一颗年轻的心,外面的世界刚刚展开,战争的结束带来了新的希望,他迫切地想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不久他便到杭州,成为《东南日报》的记者,从此这一生便与新闻工作结下不解之缘。在忙碌的采访生活中,金庸接触到民众的百般困苦,也看到在战争的废墟上重建家园需要走一段艰难的路程。几个月以后,他又往上海入东吴大学法学院攻读国际法。
东吴大学是著名的高等学府,创办于苏州,出过不少杰出人物,如科学家竺可桢等。另外,与金庸同样毕业于东吴大学法学院的,还有香港政府首席按察司杨铁梁爵士及华光航运集团创办人赵从衍夫妇。读书期间,金庸在上海《大公报》兼职做翻译,补贴生活。
那时候的中国,国共两党的斗争达至白热化,全面的内战已开始。刚刚从日寇铁蹄蹂躏下解放出来的中国人,再一次饱受战争的苦难。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一切都是难以预料的,这就是所谓的“乱世”。命运的沉浮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规则被彻底打碎。个人是渺小的,前途、事业之类,只是美好的幻想,能够生存下去就已属万幸。
金庸本来应当成为一名律师或法官。但在那样动乱的时代,法律早已失去了约束力与权威性。国民党政府的腐败已不可收拾,民心动荡,而共产党的大军正在向南挺进。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的中国是什么样子,一切社会的成规在改变着。不论学什么专业,首要的都是生存,那个时代不需要专业人才。
1948年,金庸二十四岁,从法学院草草毕业。当律师已没可能,看看混乱的时局,他为前途忧虑,找工作也非常困难。就在这时,上海《大公报》刊出广告,要在全国招聘两名电讯翻译。当时报名的人达三千多。经过反复考试筛选,金庸成为两名幸运者中的一名。从此,他跻身报界。
金庸那时也许没有想到,日后自己会成为一份大报的老板,成为报业巨子。不过,金庸曾对记者说:他非常喜欢当时《大公报》的风格,特立独行;也非常喜欢新闻工作,而理想中的报纸就是那时的《大公报》。
不久,《大公报》要在香港出版,金庸便被派往香港。这位江南才子,一介书生,拿着一支生花妙笔,在陌生的岭南开始创造自己的事业。
恰如倪匡所言,金庸是赤手空拳打出天下的。
1949年的巨变改写了中国历史。国民党溃逃台湾孤守一岛。大陆上的共产党以无比的热情建设新中国,一种空前的稳定与美好的希望,感染着大多数中国人,也包括众多的知识分子。这场巨变,也改写了许许多多个人的命运。或沉沦或升浮,或悲或喜,许多年后回头望望,除了不胜感慨之外,还能有什么评说。
金庸没有留下什么文字,可以供我们猜测他当时的心情,困惑还是兴奋?但是,他个人的命运多少与这场历史的巨变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