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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抿了口茶:“欺压商人的事,他原没那么高的防心,重刑之下自然会吐出来。但这一吐,旁的信念也不知不觉就一起散了,到时再问他谢宏武的下落,他不会咬得太死的。”
杨川不由自主地琢磨起奚越的话,接着不由自主地又想,这小师妹在锦衣卫才五个多月,还有三个月耗在了来撒马儿罕的路上,对审讯事宜倒真颇有一番见地啊。
外头谢宏文受刑的惨叫很快打断了他的思路,眼前,奚越把茶盏一搁:“啊,劳杨大人帮我传个话。”
杨川颔首:“大人请说。”
奚越指向门外:“跟他们说,如果谢宏文要喝水,不给他喝。要招供的人常会要喝水,但这一喝,原本要招供的东西就一起咽回去了。”他说着睃了眼侧旁的曾培,语中隐现了些笑意,“曾大人在这事上吃过亏。”
周围还有几个百户在候命,听言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在说什么事,神色都变了一变。
——那是天顺二年时,让曾培审得颇为辛苦的一桩案子。
是奚风交给曾培审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算注释】
犯人要招供时会想喝水,但如果给他喝了,要供的东西就会和水一起咽下去
这个是讲FBI的书里说的
给锦衣卫用是我瞎编的
第14章 丝路命案(九)
事情一如奚越所愿。当天晚上,经过连夜的审讯,谢宏文就把欺压商人收受贿赂的事全招了,只不过供词的厚度让奚越十分意外。
“这么多?”奚越边从张仪手里接过供状边锁眉,张仪抱拳道:“是。莫卧儿和波斯的商人他不敢动,但只要是大明的商贩,无论生意大小,只要路过撒马儿罕,总要给他些表示,不然生意是做不下去的。”
“呵,胃口真大。”奚越摇摇头,一喟,“这撒马儿罕的王也真是废物,城里放着这么个人他都无知无觉,还得我们从千里之外赶来把人办了。但凡他早一点知道,写封信送去京里要求换个使节,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人命案来。”
而且,如果君王有为,外国派来的使节哪敢这样造次?撒马儿罕是个小地方,他们这个所谓的王大概还不敌大明不入流的旁支宗室过得滋润,那谢宏文的府邸却处处讲究,估计比王宫还强,单这一条放在强势的君王面前也是不能忍的。
“就是,要是哪国使节敢在京里玩这一套,早给赶出去了!”曾培坐在侧旁的矮柜上用茶碗喝着茶。
奚越一哂:“下来。叫人把这供状誊抄一份,送去给那国王。跟他说,这事给他添麻烦了,我大明甚是抱歉,目下罪证确凿,这使节我们便先押回去,必定尽快派个新的使节过来。”
但这“尽快”是有多快,奚越不敢贸然承诺,因为这不归他们锦衣卫管。
“好嘞。”曾培从矮柜上跳下来,抱拳一应,接过供状便从奚越屋里退了出去。
他脚步走得极为轻快,张仪目送着他离开,不禁有点纳闷儿,迟疑着问杨川:“曾兄最近怎么……愈发活泼?”
“是吗?”杨川被他说得一愣,细想之下也觉曾培近几日似乎是很“活泼”,看起来心情总是很好,尤其是在奚越在场的时候。
他不会知道奚越是个姑娘了吧?
杨川不经意的这么一想,立时思绪一滞:咝……他不会喜欢这位小师妹吧?
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划到了奚越面上,那张将面容完完全全遮住的银面具下,清凌凌的目光当即回视了过来:“怎么了?”
“没事。”杨川别开头,抱臂想了想,问,“谢宏武的下落还不清楚,大人要不要趁热打铁?”
奚越轻笑:“自然,深夜审问可比白日里有效。”
三人于是一道折回了使节官邸,径直去了关押谢宏文的地方。这原是个空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昨夜事变后,锦衣卫围了府邸,将各样刑具往里一挪,就成了个现成的刑房。
奚越进屋时,目光首先扫过了那一排刑具。她于是看到夹棍依旧干净、几根竹签摆放整齐,烙铁更索性还放在炭盆外,烧都没烧,只有板子和鞭子看起来是用过的。
她便看向被绑在木架上的谢宏文,淡泊地笑了一声:“谢大人,很不禁打啊。”
谢宏文满身都挂着鞭痕,原本已然昏了过去。当下忽然听见的那一声笑犹如地狱里传来的夺命之音,令他不寒而栗,打着激灵醒了过来。
他一脸活见鬼一般的神色:“奚、奚大人……”
奚越负着手走到他跟前,面具被笼灯昏暗的幽光照得妖异:“供状我看了,谢大人很配合,多谢。”说着他放慢了语速,“接下来,我们来聊聊你弟弟的事吧。”
谢宏文顿时牙关狠咬:“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真的?”奚越语中玩味,安静地盯了他片刻,笑意浓了起来,“听说大人原本姓鲁,改姓谢是因为几年前认了东厂提督做干爹?”
他这句话冒出得毫无征兆,谢宏文紧张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是,如何?”
“那大人应该对东厂的手段有所耳闻啊。”奚越的口吻诚挚极了,就像是心不染尘的孩童在仰头对大人说“真的,我没骗你”一般。
谢宏文不禁又打了个寒噤。
奚越一字一顿道:“坦白告诉你,东厂的不少东西,我锦衣卫已经玩腻了。”他说着踅身,坐到了几步外与谢宏文正对着的椅子上,“南司近来研究出的新花样倒可以给你试试。啧……我这人不善于拐弯抹角——这么说吧,普天之下都没有锦衣卫撬不开的嘴,谢大人你这挨顿鞭子就把欺压商人之事都招了的道行,想在我们面前硬扛,实在是可笑了点。”
“我……”谢宏文遍身剧烈战栗,“我是真不知道!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觉得摆在你面前的两条路是‘你说了我们去抓他’和‘你不说我们无计可施’?”奚越用一种猛兽欣赏猎物的神色打量着他,“其实不过是‘你说了我们去抓他’和‘你被打到半死再说,我们去抓他’而已。”
说罢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张仪,这儿交给你了。”
杨川便跟着她一起离开了这间充满血腥味的屋子,走出几丈,他吁气笑说:“我还以为你要亲自审他。”
她说变女音就变女音:“审犯人有什么好玩儿的?血肉模糊,恶心得很,我才不干那个。”
这话里难得的有一股女孩子家的娇俏,杨川嗤地笑了声,静了静,忽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进锦衣卫?”
奚越眼底不着痕迹地一凛,复又笑起来:“为我大哥报仇啊。”
杨川又一声嗤笑,摇了摇头,显然对她这话并不相信。
奚越却也没有就此解释,见他不追问,便直接将话题揭了过去:“我看谢宏文天明前就会招供,到时师兄直接带人去抓人吧。抓来我们就回京,免得夜长梦多。”
“好。”杨川盯着她的那张银面具点了下头。
银面具下,她的脖颈白皙细腻,其实并不难看出是女孩子。只不过她功夫实在好,声音又装得和男人太像,众人听音之后便先入为主地觉得她必是个男子,所以并不生疑罢了。
也不知这张面具之下是一张怎样的脸。
杨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又自顾自地有了笑意,恰好被她看见:“你笑什么?”
杨川回神地哦了一声,从容说道:“我在想,小师妹你功夫好人也聪明,却偏偏生得不好看,真是可惜了。”
没想到她反应极快,连句赌气的话都没有就笑了起来:“你想诈我摘面具,我不上你的当。”
杨川一哑,只得赶忙拱手:“冒犯了,别记仇。”
“嘁。”她银面具下的双眸灵巧地转了一圈,没再跟他说话。她心想,这位萧山派的大师兄身上谜团也不少,在她把他的秘密闹明白之前,他可别想把她弄明白。
晚风习习,黄沙轻卷。奚越回到驿站,小睡了一觉就又是天明。
她起床不久,便有人在门外禀说谢宏文招了,杨川已带了人去拿人。她便安心地叫来伙计去准备早饭,过了会儿,却是那波斯美人给她端进来的。
美人儿双颊上盈着好看的红晕,实在娇俏得很,奚越接过盛着早饭的托盘放到桌上,笑对她说:“多谢你啊。”
那美人儿却没走,凄凄楚楚地望着他说:“听说大人要回京了……”
“啊对。”奚越自然明白她想说什么,立即道,“随时可能启程,你把东西收拾妥当,咱一道走。”
美人儿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爽快,顿时喜出望外,连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