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庾蒿微微蹙眉:“那如何才不算虚度?”
王靖之淡然一笑道:“当你不再有此一问,便是未曾虚度矣。”
庾蒿闷声笑了笑,极为不雅又夸张的撇着嘴道:“狗屁!”
王靖之冷哼一声道:“与狗作答,口吐人言,那狗儿可听得懂?”
庾蒿指头隔空点着王靖之,笑道:“你这岂不是连自己也骂了?”
王靖之微微扬着唇,任性的道:“无妨,痛快。”
:“一位是权倾朝野的大司空,一位是清贵舒朗的陈留相,竟在我面前狗咬狗,真是快意,快意!”杨毓笑的开怀极了。
二人相视一笑,王靖之道:“今日这帷帐之中是世间三个闲散之人,哪来的大司空、陈留相?”
豪放洒脱的笑声传遍了小小庭院,下晌,新制好的熏香被源源不断的搬到仓库窖藏。
金陵城中,巍巍皇宫千篇一律的狭长木廊,宏伟威严的重重宫门,连精致的皇家园林也显得没有半分生机。
:“阿秀,你说,这宫中,是否缺了些什么?”司马桐一身明黄暗纹锦衣长衫,迈着舒朗的步子,缓缓的踱步。
杨秀微微蹙眉,指着盏盏宫灯道:“看这盏灯,精致、华美、玲珑大方,色彩艳丽堂皇。”又指着一边的木廊道:“这木廊,精雕细琢,雕梁画栋,还有,这园林,这八角亭,这檐铃,这一切。每一个细节,都勾画着盛世太平。但陛下心明,这样的太平盛世,都是工匠虚造出来的,外面的世界,可并非如此,此其一。”
阿桐微微蹙眉:“天下至美至珍之物皆在皇宫内,有何不对?”
杨秀看着阿桐道:“美为之美,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君臣二人堪堪少年,不疾不徐的踱着步,在一处精美的小亭中落了座。
他说:天下的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这就有丑的观念同时存在了。
他接着道:“陛下的皇宫,之天下至美之地,既无丑与之做比,那满眼富贵,也就不那么美了。”他指指鱼龙贯出的宫娥道:“陛下的皇宫,分明有这么多人,可除却微臣,却无一人与陛下同坐,同言,此其二。”
:“你想说,不要步先帝后尘,令身侧无一信任之人?”
杨秀唇角微微扬起,缓缓的道:“陛下,疑心生暗鬼。”
:“重逢。”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重逢雷厉风行的走到近前,递上一把钥匙,没有多一句嘴,转身退到远处。
:“这是什么?”阿桐有些好奇。
杨秀低低的笑了笑道:“外面传说,我杨秀简在帝心,十三岁的年纪身居高位,这边就自然有人巴结上门。”
他随意的将钥匙递给司马桐道:“北岸曜巷第三户的钥匙。”
:“竟有人花这么大手笔收买你?是谁?”阿桐蹙起眉头。
杨秀笑道:“珙县刘家三郎。”
:“该死的!”
:“你先别气!”杨秀接着道:“那屋子里还有数不尽的金银之物,有寒门之人送的,也有士族子弟的,起先我还推却,不要,到最后竟然将礼物直接留在门口,拔腿就跑,连名姓也不留下,便也无处归还了。”
:“你就这般大方的受贿?”阿桐低低的笑了笑。
杨秀笑道:“这些人这般苦心,便当做是给陛下扩充国库,不也是美事一桩?”
司马桐笑道:“你说得对,这连年赋税缩水,物价上涨的厉害,国库空虚也非一日两日。”他转眸笑道:“以后这些人送,你就大方的受着。”
杨秀冷哼一声道:“若有人弹劾,谁救我?言官的铁齿铜牙,微臣可承受不得。”
司马桐道:“连你这小小六品都尉也能收受贿赂如此数目,这朝堂是何等乌烟瘴气!”
杨秀满不在乎的道:“如何整顿朝堂风气可非我一武官之责,陛下还是找谢公商谈此事。”
司马桐微微蹙眉:“你明知我与谢公面和心不合。”
杨秀信任王靖之,不因杨毓,只因这人的品德。
他信任王晞之,谢安。
他知道,他的谋略与眼光,远远比不上这几个人,自从王凝之枉死,他数次在夜里惊醒。
他心中有愧。
怎能因一个私心而害人性命?这与王凝之多番陷害阿姐的小人行径有何区别?
他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是大晋的朝臣,六品都尉,掌管着三万兵马。
他不再是聊城杨府的外傅小儿。
他的每一个决定,影响着这位年轻的陛下,也影响朝堂的风向。
杨秀轻咳一声道:“陛下,臣只是个武官,谢公安与王靖之便是现世的卧龙与凤雏啊,这二人才是辅佐陛下之人!”
阿桐眸光定在阿秀脸上,心中翻涌着。
他觉得,就在方才,他失去了最后一个朋友。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成都之行
他的江山破碎,却每日看着虚假的太平,他分明是世间最高贵的男人,却孤身一人。
他的皇宫以及那高高在上的龙座冰冷、坚硬,像一个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吞噬着他的心与身。他的神情似寒冬腊月一般,冰冷、孤寂。
:“无论对错,都已无法挽回。”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落寞的离去了。
至于他说的,对错,是指什么,无人知晓。
杨秀看着少年明黄色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清瘦而挺拔,那负手而去,分明年少却强装老成深谋,这双肩膀上压着多少重量,他不得而知。只知道,如果他走了,那么,那个坐在他家庭院中,依偎着阿姐,笑的狡黠的少年,就被这深宫吞噬了,再也回不来了。
未及多思,一颗小巧的石子砸在少年的后脑勺上。
:“哎呦!”阿桐捂着头,转眸看向杨秀。
:“你敢以下犯上!”
杨秀背着手,笑眯眯的道:“阿桐。”
话音刚落,又一颗石子打在了黄色的衣襟上,有那么一点疼,却更似将他心底漾起微波。
阿桐缓缓的,缓缓的,笑了。
:“你这以下犯上的臣子,该唤我师兄。”说着,就要上前抓他。
阿秀哪能吃亏,一边跑一边转头扮了个鬼脸。
嬉笑声回荡在宫廷之中,让这肃静之地,有了一丝生机。
阿福笑着点点头,吩咐一旁的内监:“去备些果子和甜点,陛下和杨都尉一会练完功定饿的紧。”
:“是。”
他转眸看向一个内监道:“去回太后,就说陛下受杨都尉感化,愿冰释前嫌。”
:“是。”
黄昏之时,杨秀踏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宫门,长悔正牵着马等着。
:“不是让你在府中,怎么来接我了?”
长悔绷紧的脸色微微放松道:“府中甚是无趣。”
:“你这小姑子,分明是个欢脱之人,偏偏惯常的摆出冷漠之态。”他摇摇头,牵过长悔身侧的马。
:“两日后是我休沐,我带你去一游”
:“去哪?”
杨秀想了想道:“赤石片矶。”
:“无趣。”
:“灵谷深松?”
:“无趣。”
:“虎洞明曦?”
:“无趣。”
。。。。。。
长悔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自觉的瞥向阿秀,挺秀的鼻尖微微皱了皱道:“我要出去走走,一个人。”
杨秀大惊失色:“这天下处处战乱,临近年关,你个小姑子,去哪?”
长悔恍然扬起双唇,这个笑容昙花一现般的又消失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我?”
杨秀微微顿了顿:“阿姐也说过这样的话。”
长悔牵着一匹枣红马,行在前头:“这华美的金陵虚假的紧,无论是故作姿态的名士还是故作太平的朝臣。”她转眸看向杨秀道:“我没说你。”
杨秀翻个白眼:“说便去说。”
长悔眯着眼,小手拍拍杨秀的肩头:“快意江湖,策马奔腾,岂不比在庭院中顾影自怜好?”
杨秀点点头:“无论何时想回来,直接回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