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丧礼
杨毓猛然睁开双眼,大口的喘息着气,调整着紊乱的呼吸,映入眼帘的是杨秀稚嫩秀雅的小脸上,盛满了难掩的担忧。
窗外雨声悠悠,秋风吹的院里的梧桐枝叶凋零。
:“阿姐,又梦魇了吗?”杨秀跪坐在杨毓的榻前,一双稚嫩的小手紧紧的拉着杨毓的手。
杨毓苍白的脸上牵起一抹微笑,爱怜的摸摸杨秀的脸颊,声音有些嘶哑道:“老毛病了,不妨事的。”
榻几上雷纹麒麟雕的鎏金香炉,熏香缭绕在鼻尖,令人心间和暖。
:“这近日以来女郎日日梦魇,不如再叫巫和医来诊治一番吧。”一旁侍奉的婢女祺砚担忧的道。
杨毓抬眼看了看窗外凋落的梧桐,不知道是苍天有眼令她重活一世,还是自己知道的前世不过是庄周梦蝶,能确定的事情,只有今生决不能再沿着前世的轨迹,她青涩中带着明艳的小脸微微一扬眉。
:“阿秀去前厅等阿姐,阿姐要起榻了。”杨毓微笑着看着杨秀,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杨秀乖巧的点头,退出房门。
接着一边撑起身子,一边对祺砚道:“不必担忧这等琐事,静墨那边准备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祺砚笑着颔首道:“女郎不必挂怀,静墨早些时辰传来消息,一切安排妥当,下晌就能归府了。”
:“恩。”杨毓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沉吟片刻神色恢复往常道:“起榻吧,今日是阿翁的丧礼,礼数定要周全些才是。”说着,杨毓起身跪坐在榻边,等待洗漱。
炉火发出啪、啪的燃烧声,祺砚细心地梳理着杨毓乌黑的云鬓,若有所思道:“若不是郎主为国捐躯,女郎再过三个月就要嫁给卢家二郎了,这下恐怕是要耽误些时日了。”
杨毓身体微微一震,面色苍白了几分,声音冷的似乎没有温度,淡漠的道:“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祺砚微微一笑:“女郎不悦卢家二郎?”
杨毓挑着眉,露出青涩中带着清艳的笑道:“他心悦之人是杨公家的姝姐,我当然不可夺人之爱。”
祺砚大惊失色,秀美的颜色也怒气横生道:“女郎是郎主和卢公定下的卢家主母,那卢家二郎岂敢?”
杨毓微微一笑道:“我亦不悦他尔。”
祺砚不再做声,心下担忧着杨毓的未来,母亲早逝,父亲阵亡,聊城此地离本家弘农杨氏远隔万里,又是支系旁支的,本以为女郎可以嫁入卢家,如今看来此事也遥遥无期。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个容止艳丽,笑颜张扬的女郎变得越来越沉静,不知这是好是坏。想着又不由自主的叹口气。
秋日的微风穿堂而过,丝丝凉意间夹杂着一股腥咸而潮湿的雨水味儿。天空如墨,阴沉而逼仄,使人心中愈发烦闷落寞。
杨毓低着头,站在挂满了黑白麻布的奠堂,面容沉静,向每个前来吊唁亡父的士人兵将福身还礼。身侧的杨秀紧抿双唇,秀雅的面容中透着悲憾。
杨毓一身素白,衣身异常合体,将细细的腰肢显得愈发的不盈一握,右衽交领襦,垂胡大袖,下裙曳地,裙裾袿角飘飞,一双小巧肥腴的玉足踏着高齿木屐,华袿飞髾,端庄娴雅,虽是一身素缟却难掩周身的瑰姿艳逸。
嘈杂的堂中,一双方头锦屐映入杨毓眼帘,随即一个温和悦耳的中年男声传来:“杨氏阿毓,道禺为国捐躯,乃当世真丈夫也,眼下你与阿秀举目无亲,若想回归本家,我不日就接你二人家去。”语气诚挚的中年男声,随着潮哄的湿气钻进所有人的耳朵里,也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这语气,即是商量也是肯定。
杨毓微微抬眼,面前站着位一袭宽大青衫,面白无须的士人,正是她的本家宗伯杨公。
杨毓心头一闷,眉头微蹙,终还是来了,前世的情景在她眼前重叠,是了,便就是这诚挚的援手,杨毓带着弟弟去了本家,入了聊城杨氏的族谱,从此,生死命运都攥在他人手上了。
杨毓眼波流转,一双耀眼的美眸微微一眯,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福身行礼,声音如碎玉般婉转清澈,直听得人心神一震:“多谢伯父,阿毓虽为女子却也知晓如今的时局动荡,实在是不敢给伯父增添麻烦。”带着一丝绵长的尾音,柔情绰态,仪静体闲,直把满堂的客人看呆了去。
:“阿毓,莫要倔犟,听说胡人已然攻破平洲,不日就要踏足聊城了,你便跟随杨公一家吧,也好有个照应。”另一个温柔关切的中年男声传来。
杨毓挑眉一看,不禁冷哼一声,是卢柬的父亲,卢公,那位见死不救贪财虚伪的聊城名士!眼眸间掠过一丝厌恶,接着,她脸色有些绯红,福身行礼,用绵软中带着怯怯的声音回道:“卢公,阿毓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三个月,阿毓便及笄了呢。”语气中似乎意有所指般,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娇嗔。
卢公讪讪的笑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环顾堂中的众人,生生的咽了回去。
杨公听闻杨毓的推辞,眼下浮起一丝不悦,摇头劝道:“阿毓,你还未及笄,阿秀一个总角小儿,你二人如何撑起杨家?你家这万贯家财,一个小姑能够打理应付?”说着语气中带着责备道:“不要不知事,跟伯父归族吧。”
说着看向卢公,投去一个眼色。
卢公原本讪笑的脸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微红,转头对杨毓柔声细语道:“阿毓,难道你连伯父的话也不听了?三个月后伯父为你和我家二郎操办婚事,这几个月你就安静的呆在杨公府中绣嫁衣吧。”说着颇有些志得意满的笑了。
杨毓看着二人的表演,心中冷到极致,原来这两人真的早已勾结在一起,图谋杨家财产了。为何前世自己竟能丝毫没有察觉的?直到被卢柬送给裴良,送给九江王,自己还天真的去求卢公,真是痴傻至极了。
☆、第二章 病瘦郎君
呆愣一瞬,杨毓眼中心中,逐渐敷上一层冰霜,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冷了几分,对着二人又是一礼,裙裾翩飞款款的面向众人,大声道:“卢公言之过早了,我与卢家二郎虽有婚约在身,不料阿翁为国捐躯,我已在阿翁灵位前立誓,要守孝三年,所以,就算三月后阿毓及笄,亦不能立即嫁给二郎。”
卢公显然没有预计到杨毓居然会推拖婚期,满脸的不可置信,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你说什么?守孝三年?这也太久了,不行不行。”卢公略带威胁的看向杨毓,料想她不敢忤逆自己,毕竟这里离她的家族弘农郡相隔何止万里,毕竟她父杨道禺离世了,她能依靠的不就是夫家吗?
杨毓却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泪水漓在睫毛上,眼圈红红的,连鼻尖都有些泛红,百般的委屈不能言说的样子,她用清澈中携着艳丽的水眸望了一眼卢公,贝齿狠狠的咬了咬樱红的下唇,好像下定决心的样子,秀白的颈子如天鹅般优美,挺直的脊背显得如松如竹,泠然的对着卢公,用坚定决绝的语气道:“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通丧也。阿毓虽是个小小姑子,也知道这个道理,为何卢公要苦苦相逼呢!”
杨毓步步紧逼,不由自主的前行两步,接着道:“阿毓为父守孝三年,难道有错吗?还是卢公根本没将阿翁放在心上?难道您不是阿翁的金兰兄弟吗?”杨毓满腔的愤恨只要撕开一点,就几乎控制不住的喷涌开来,杨秀赶紧拉住她的衣角,轻轻的摇摇头。
晋人多是贫学儒,贵学玄,但对世家子弟来说,儒玄双通却是极佳。杨毓的一句话,却让众人看到,这小小女郎并不是徒有其表的。
杨公见卢公一时语塞,赶紧上前解围道:“三年甚久,今逢乱世,又有哪家是真真的守满三年之孝的?更何况阿秀的六艺可不能耽搁,明日你还是和阿秀搬去我的府邸吧。”
杨毓看看身边的杨秀,正对上杨秀抬眼望来询问的眼神,叹了一口气,扑扇扑扇蝶翼般的睫毛,瞬间,眉眼中的愤恨转变成了委屈,令人一看便心软了几分,哀哀的、软糯的道:“伯父,阿毓心明,您面慈心善,但我与阿秀乃是弘农杨氏之后,虽是支系旁支,虽离家族千山万水,但也万万不敢辱没弘农杨氏的族谱,转而投入聊城杨氏的族下,您说是吗?”
弘农杨氏,春秋羊舌氏后裔,天下杨姓第一望族。
她杨家虽已落败,可族姓不可欺!
杨公心间恨恨,呼吸逐渐加重,一张敷粉白面略有些泛红,事情根本没有顺利的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这个平日里只会艳丽张扬,鲜衣怒马的小姑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奇哉!怪哉!
杨公心里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碍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