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飞扬,清凉遍地,我执着书卷神思杳渺,神情怅惘。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以前怀曼儿的时候,我最厌有人管束,天天不是想做这个就是想做那个,而今自由了,没人管了,却什么也不想做了,镇日里只是呆坐。
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吗?我自嘲地想。
缓缓望向室内,布置温馨的格局,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少了一缕梅花香。
荷见我神色怅怅,眨了眨眼睛道:“其实,奴婢倒有个法子卜一卜小公子的性别。”
我:“……”
难道你都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还有,身边的侍女比孩子的亲爹亲娘还关心孩子的性别是怎么回事?
荷神秘道:“就是找一个和孩子有血亲关系的人测一测他的……”
话还未说完,眼往外一瞟,连忙道:“哎呀,来啦,夫人,奴婢这就去……”
话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口。
我:“……”
不明所以地向外一瞄,便见内院门口处荷正拦住一个年轻男子搭话,四周白茫茫的雪地里,唯有她像只彩鸡一般,热情地指手画脚。
男子只是神色冷淡地听着,从头到尾连姿势都未曾变过,间或向这边扫过来一眼,那目光比雪域冰山还要高傲寒冷。
即使只见过一面,我也不难猜测景煜的这位侄子对我的成见和观感,所以,平日里我从不摆出长辈的架子去问候关怀,也从不要求他来请安问好。
彼此都假装生活里没有这个人,似乎唯有如此,才能避开那一段惨烈的事实。
荷带着男子走到门外。
男子冰冷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恼怒和不耐:“你究竟让我来干什么?”
“哎呀,就是听说吾子学问好,所以有问题想请教请教嘛。”荷轻快地说道,文绉绉辞令令人头皮发麻。
话说完,她的身影已闪进室内,在我耳旁神神秘秘道:“奴婢刚才查了,他走过来的脚印是双数哦,双数为男,夫人,你腹中的孩子定是男孩哟。”
我:“……”
我不由深深地为我侍女的智力感到担忧了,默了一瞬,我面无表情道:“且不说这个脚印卜如何,单说你见过长着两只脚的人走出来的脚印有单数的么?”
荷表情一顿,像不能反应过来也似,眨了眨眼,很快道:“啊,奴婢还有办法。”
说完,拿过我手边的竹简,转身又走出室外。
不一会,门外便传出这样的声音:
荷:“请问吾子,这个字是什么?”
“哪个?”
“就你看的那个呀。”
“这个? ‘痗’。”
“不是,我问的是它有几画。”
景仪:“……”
过了一会儿,荷兴奋的声音响起:“夫人,是双数,男孩哟。”
而遇到笔画是单数的字,都被她装傻充愣地忽略过了。
我:“……”
做得这么明显,当别人是聋子还是瞎子?
果然,过了一会儿,男人冷笑的声音响起:“想卜算自己怀的男孩还是女孩?也是,生个男孩还能消减一下自己的罪孽。”
光线暗淡的室内,我静静地听着,好一会儿,才缓缓勾起一丝微笑:“有劳贤侄提点,我当然会生下一个男孩,不但有男孩,还有女孩,我要为景氏生下一个家族呢。”
“家族?”男人的声音激愤起来,和着漫天的风雪,如鞭子呼啸而来,“你能让我们的家族复生,你能生出我们的长辈?”
我想,他大概是糊涂了,竟然连生出长辈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调,使它听上去平和沉稳波澜未惊:“长辈么?只要你敢叫,我没什么不能生的。”
“!”隔着薄薄的窗纱,我看到男人紫涨的面孔和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
荷垂头丧气地走进来,低声道:“对不起夫人,奴婢不知道……”
我平静地打断她的话:“以后,不要没事挑逗愤怒少年。”
荷:“……”
晚间,景煜回来后问我:“听说,你要为煜生一个家族?”
我不怎么痛快,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
景煜:“好大的志向。”
我:“知道为妻责任重大就应该让为妻多多欢笑,只有为妻开怀了,你的家族在肚子里才能跟着开怀。”
“……”景煜双眉挑得高高的看着我。
我翻身背对着他,装作没有看见。
景煜的手伸过来,轻轻地覆上我的肚腹,若有所思地来回抚摸。
我道:“不必掂量了,地瓜还没熟。”
他翻过我的身体:“婧在生气?”难得地露出迟疑的神色,“煜只是在想,以婧的情况,明年春天,能赶路么?”
“赶路?”我撑起身体,蹙眉不解。
景煜点头:“煜明年要出使吴国,可能要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要带婧一起去。”
我:“……让别人去不行么?”
景煜摇头:“是煜建议的让晋侯邀吴君来观车战,并与之结好,也是煜向晋侯提出的要出使吴国。”
我愣愣地看着他。
景煜缓缓地扶我倚上床头,声音平淡如水:“煜说过要让那些滥杀无辜的人付出代价,煜就要说到做到。”
我依然愣愣的:“那夫君不应该想方设法让晋君与楚国打一仗么?”
景煜微微而笑:“晋国与楚国实力相当,怎会轻易作战?一个国君终其一生也未必会与对方一战,何况在此之前的邲之战中晋国已败给楚国,更不可能直面交锋了,煜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而且一次大战怎能抵得了景氏数百条的人命,我要让他们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昏暗的光影映着他稀薄的笑意,如来自地狱的月光,无由地让人心中泛起层层寒栗,连那素来平缓优雅嗓音也如染上了修罗的气息:“去吴国,煜相信,煜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但凡与楚有仇的人,他们的首选之地必是吴国!”
☆、旅途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自己眼前的处境:其一,我能说服他不去吴国么?答案不能,不仅不能,而且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尝试去说服他。
其二,我能不随他去吴国吗?答案还是不能,且不说他已经做了决定,单说让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地留在晋国,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却要面临生产这样生死一线的大事,想想就不能接受。
可是要随他去吴国,那种奔波流离的辛酸,那种身为孕妇也不可避免的担忧委屈,顿如浓雾漫上心头,我抚着肚子自怜地道:“都说怀孕之后要目不视邪色,耳不闻淫声,口不出恶言,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这样生出的孩子才能健康优异、卓尔不凡。可怀我的孩儿时,却要经历各种动荡,夫妻吵架,飞车坠人,孩儿娘离家出走,孩儿爹忧愤绝食,现在孩儿娘还要被拖着一起去长途奔波,将来我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呢?好可怜的孩子!”过了一会,“好可怜的孩子娘!”
景煜嘴唇微动,想笑又堪堪忍住的模样,说道:“孩子长成什么样,关键在于有什么样的父母,和看什么听什么怎么坐怎么站有什么关系?你这番胡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嗤之以鼻:“没有经验的人就是没有经验的人,再自诩聪明又有什么用?这是一个有做父亲经验的告诉我的,周朝的先妣太任太姒就是这么做的,所以你看他们的儿子,文王昌、武王发、太公旦是多么卓越不凡的人物,哪像有些人,口口声声为家族着想,却不知道在重点上下功夫。”
说完,又自怜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景煜难得地沉默了,过了一会,沉思一般地说道:“原以为他不过运气好些,先娶了婧,想不到竟也能偶尔说出这么一番有建树的话来……”
我:“……”
这人关注的重点究竟在哪里?
别人都说和一点就透的聪明人说话很省心很痛快,可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