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吧。打个比方说,人心原本是个光滑圆球。而在人的成长过程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圆球上会长出一根根细细的尖刺,变得十分棘手,无法触摸。我们可以把这个刚开始长刺的时期称为青春期或叛逆期。”
“呵呵呵呵呵……”临也低低地笑起来,抬头朝他看去,滟红的眸子里蒙着一层水光,“难道新罗你想说我是那什么青春期叛逆期?”
“不不不,临也你怎么可能还是那么天真的时代呢?你根本就是个变态呀。”
“我才不想被你说变态呢。”
当时的岸谷新罗浑身沐浴在酒吧略带昏色的灯光中,那身万年不变的医生白袍竟在微弱的反光中披上淡淡的一层晕光,竟也显得有些神圣。
“你是个特殊的案例,仿佛不曾结束生长尖刺的时期。仿佛恶意的集合体,圆球上的尖刺会不断地、不断地长出,密密麻麻直到覆满整颗圆球——最终,再次成为一颗圆球。拿在手上也不咯手,远远看去,甚至还挺光滑的,让人分辨不出那其实是个刺猬般的异类。”
说完,新罗斜斜看了眼脸上微红的临也,笑着问:“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临也。”
“听不懂~”嘀咕着答了声,折原临也重新把脸埋回到双臂间。
这次他待得特别安分,也许是睡着了,也许是在思考,没有人知道。
反正,一向聒噪的他——再也没有出声。
那一晚,折原临也的脑中第一次浮现出某个天方夜谭的念头。
既然自己“将有一死”,那就——
——“把一切都毁掉吧”。
※
入夜后,折原临也拖着削瘦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套房中,有些疲惫地躺倒在被褥上。
他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新罗的特效止痛药效用开始消退,身上的伤口与昨夜□留下的痕迹都在缓慢的复苏,分不清是阵痛还是刺痛,总之感受得到痛觉的地方都漫起一阵揪紧人的疼。
不过比起这些不值一提的痛感,更为严重的是折原临也内心的动摇。
“如果是在这种时候被砍上一刀……肯定就‘死’定了吧……”
他很少会有这么“不确定”的时候。说来好笑,明明他深爱的正式人类的无限性,却又追求精确的预判与分析。而现在,临也少有地感到虚空。就像脚下的地板倏地被抽走,“立足之地”忽然消失,整个人轻飘飘地被架空了一般——
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从他的计划偏离。
不光是那个一向不讲道理的平和岛静雄,就连其他人——岸谷新罗、园原杏里、龙之峰帝人、纪田正臣……等等这些“舞台剧”上的主角们,也都走上了他意料之外的道路。
其实所有的安排都是从一年前开始的。龙之峰帝人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契机罢了。
三年前四木杀他未遂后,临也报复般在暗中做了一点手脚,让粟楠会长最终被送进了遥远的仙台监狱。在临也意识到自己“终有一死”后不久,他向老爷子申请会面。
“我会把您想要的一切都交到您手上。不管是什么,只要您提出来,我都会办到。不必怀疑我的能力,我就是有信心,我能办到。”
“…………”
“但是,我有个条件。我要让‘所有’都‘回归白纸’。无论是我们的恩怨,还是……‘他们’。”
在监狱的会面室里,两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面对面地对谈。白炽灯廉价的光芒打在老人白发苍苍的头上,同时也给他满脸皱纹的面容留下深浅的阴影。这位狐狸般的老人不愧为曾统领关东最大黑帮的首领,面对仇敌甚至不曾表现出一丝的憎恨,只是漠然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姜还是老的辣。粟楠会长在五分钟内做下了理性的决定。
直到这唯一一次会晤结束,老人也没有开口问折原临也,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
临也犹记得当时从监狱走出,四木已经候在外头。两年前曾命令手下把他扔进铁桶甚至灌进水泥的这个男人,此时却对他温和地咧嘴笑一笑,临也也从善如流地给他同样虚假的微笑。两人间仿佛从没发生过任何冲突似的,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那之后,折原临也等了半年,也在脑中模拟了无数次计划。
而TB…3的出现立刻给了他清晰的思路,临也很快投入到“战前准备”之中。
经过特殊处理的毒品、渗入到池袋每一个角落的妖刀孩子、以及神圣的DOLLARS名号……
他布下的机关完美无瑕,只等着启动的那一个瞬间。
这一切的布置与安排他都做得十分顺利,不曾遇到任何阻碍。临也像个魔术师一样操纵一条一条的丝线,摆布他所需要的棋子——简直是他工作生涯的最巅峰,每一步都几近完美,不出丝毫差错。
——至少到这一步,都还是完美的。
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从他的计划偏离。
因为不光是那些故事中的主角……包括临也他自己,也开始走上偏路。
是从哪里开始出问题的呢?
恐怕,是从听见帝人君的那个“秘密”开始的吧。
虽然之前也隐隐有所察觉,但一锤定音的还是妖刀少女的那一句淡漠不带感情的定论。
——现在的你,已经没有“杀”的必要了。
“…………”
在没有光的房间中,临也却还是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静谧的套房里,只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微弱响动,死寂得让人心头躁动。
——滴。
一声电子音打破了这份沉寂,随后是房门被嘎吱拉开的声响,以及皮鞋踏上地板的哒哒声。一开始是很大的一声,然后顿了一顿,脚步声也跟着变小了些。这说明来访者在用力一脚踩上木地板后才惊觉过来,之后便放轻了脚下的动作。
这么笨拙的人,临也只认识那么一个。
“……呵……”
临也忍不住笑了出声。
然后不出意料的,某人低沉而带点沙哑的嗓子在黑暗中响起:
“搞什么啊,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拜托……才9点不到,睡那么早做什么。”
脚步声愈来愈近,之后啪的一声,室内立刻被光充满。
平和岛静雄也是面露疲色,伸手松开领口,解开好几个纽扣,露出大片伤痕累累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灯光十分刺眼,因此折原临也的手仍遮在眼前,只能就着阴影中斜着看他一系列利落的动作,最终还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床边。床褥陷下一边,让人很有实感。
等到双眼习惯了光亮,临也勉强以手撑起身子,靠着软枕坐在床头。
静雄从床头的便携冰柜里拿了瓶冰水出来,正咕噜噜地往嘴里灌。他的脸上不光是疲惫感,甚至还有几道细细的擦痕。伤口很新,鲜血仍微微往外渗,明显不是昨夜被新罗处理过的旧伤。再仔细一看,发现他身上出现了不少新伤口,那件明显崭新的白衬衫又破了好几个口子,边缘也被红色濡湿。如果被那爱操心的弟弟知道,一定又会送来好几箱款式相同的白色衬衫吧。
临也眯着眼打量了他许久,才讪讪地开口叫他的名字。
“……小静呀。”
“干嘛。”
“你又去打架了?”
“……”平和岛静雄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没好气地嚷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