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吗?我问自己。“不能。”我说,“但是,读书使人明得失、知兴替,只要努力工作,就有成功的一天。”
“老师,努力工作就能致富吗?”
能吗?我问自己。“不能。”我说,“但是,在你获得金钱的过程中,如果感到紧张或屈辱,在获得金钱之后,就不要指望会生活得怡然自得,因为在紧张或屈辱中得到的金钱,用起来会更加不安和心酸。这就是金钱本身所固有的阴谋。”
“老师,你的意思是没钱也能过好日子?”
能吗?我问自己。“不能。”我说,“但是,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面对国家危亡抛家弃舍、浴血奋战是责任;艰难时刻以坚韧不拔的顽强精神默默奋斗是责任;谦和平淡、以正直和善良行走于人生之路,彰显人性的光辉,何尝不也是责任。”
“老师,我们当代青年的责任是发展经济吗?”
“是发展经济。”我说,“但是,发展经济不等于拼命赚钱。金钱向我们提供了生活的新的可能性,同时也限制了我们,使我们不耐烦、不专注、不打算深入地思考问题,把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简单地归结为穷和富。由此,我们会失去对微妙事物的领会,失去对人生的体认,失去对事物丰富性的感受。”
“但是老师,”那个爱提问的学生说,“如果我们没有钱,就会饿死,失去生命就等于失去一切。”
在一片哄堂大笑中,另一个学生说,“老师,你还是教我们怎么赚钱吧。”
“知道怎么赚钱,我还用教书吗?”我说。
我是2005年开始创作《姐妹》的,这一年发生在哈尔滨的“天价医药费”事件给我的强烈震憾就是:我们有些人已经财迷心窍了。139万元的医药费还不包含病人买药的费用,高达千万的专家会诊费用,让我大开了眼界。在相关的评论中,我特别注意到这样的一句话:职业精神失守比天价医药费更令人担忧。
在《姐妹》刚刚完稿的时候,又发生了山西洪洞黑砖窑这样令人发指的恶性事件。道德底线的频频突破表明,追求经济高速发展的过程中出现的机会主义价值观,无疑使公民的道德底线失去了最后的防守能力。
“钱是什么?”德国哲学家齐美尔是一个对金钱有着清醒认识的人,他说,“金钱是一种介质、一座桥梁,而人不能栖居在桥上。”
后记:钱有什么用?(1)
这是一个伪问题,像“人为什么要吃饭”一样可笑。关于这个问题,法国剧作家马塞尔?帕尼奥尔在《托巴兹》中这么回答:
“金钱是万能的,有了它什么都可以做,有了它就有了一切。我如果想要一栋现代化的住宅,装一颗看不出的假牙,想在忌斋日吃肉,在报刊上受到赞美,或者想在自己的床上有个女人,我凭祈祷、忠诚或美德能够得到吗?我只要把这只银箱打开一点,问一声‘要多少?’就什么都有了。”
何止是帕尼奥尔,有无数的作家、艺术家对金钱作出个人论述,比如:
马克?吐温说过,“金钱是那种只要你不死,你就得去挣的东西。”
毕加索表达了他对财富的矛盾态度,“我很愿意像一个有许多钱的穷人那样生活。”
伏尔泰声称,“描写金钱要比获得金钱更容易,而那些获得金钱的人对那些只知道如何描写金钱的人开了个大玩笑。”伏尔泰还说,“当涉及金钱的问题时,每个人都信奉相同的宗教。”
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中有这么一句话,“在这些因富而骄的时代,恶行的美德本身必须祈求宽恕。”
本杰明?富兰克林说得更有趣,“我有三位忠实的朋友:老妻、老狗和现金。”
只是在我的阅读经验中,实在找不出比马塞尔?帕尼奥尔这段台词对金钱更生动的描述了。像我一样,每个作家都可以说出一堆金钱不过如此的大道理,事实上我们都非常渴慕钱,因为没有权势和地位,假如再没有经济能力的话,你就很难存活。
有一次聚会,一位年轻的企业家告诉我,当他发现自己的财富超过一个亿的时候,心里感到茫然,而不是幸福。古希腊神话中,酒神狄奥尼西奥斯答应了迈达斯国王的一个请求,授予他在尘世间最想得到的一种本领:把他碰到的任何东西变成金子。迈达斯欣喜若狂地叫道:“我现在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当国王伸手拥抱他深爱的女儿时,她立即变成了金子。迈达斯国王才意识到潜在的悲剧,这是他从前未曾考虑到的。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贫穷一直伴随着我,如影随形。小时候,没有饭吃,只能吃地瓜丝和蕉芋渣,我们不觉得苦,因为有未来。从部队回乡,揣着400块退伍金在家务农,我不觉得累,因为心中有梦想。刚来厦门的那年,我们夫妻买不起窗帘,用胶水往玻璃上贴塑料纸;捡一块胶合板钉在木箱上当饭桌,趴在上面吃三块钱的快餐;每天往返两个小时去厦门大学,目的是借用同学家的电脑写《雕版》;从五楼冲到街头回传呼,因为买不起电话;拉一根铁丝晾衣服、横下皮箱写字,诸如此类也不觉得生活有多艰难,因为我们生命中有盼望。我不愿意诉苦,不等于没有吃苦。细细数算,每一次的哀愁,都不是因为贫穷,而是难处难以逾越;每一次的绝望,都不是因为潦倒,而是呼告没有回应;每一次的悲伤,都不是因为困顿,而是结局出人意料。总之,每一个痛苦都是一次心灵的真实体验,都与钱无关。
贾平凹在回答《南方周末》记者提问时说,“在商业化浪潮的冲击下,我们原有的文化传统、民俗风情发生了改变,古老的纯朴的情感正在离我们远去,人性变得异化、复杂、扭曲,在善良的另外一边,人的丑恶慢慢露出来,欲望成为我们行进的动力,我为这一切而感到深深的痛苦。”
金钱的重要价值基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生活在一个金钱被过度看高的世界。其实,拼命追求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只会对我们真正追求的目标带来干扰,令我们分心。金钱并没有使富人的生活更丰富,他们也许拥有私人游泳池,游泳的却是保安;他们肯定拥有别墅,独守空房的往往是保姆,因为富人最容易陷入的生活悖论就是,“为了挣钱我才这么劳累。”
托尔斯泰有一篇小说叫《一个人一生需要多少土地》,说的是这么一个故事,在俄罗斯的外省有一个贪婪的地主,他用一生的时间来掠夺土地。等他死的时候,他侵占的土地已经需要骑上马来丈量了。他要死了,佃农们在原野上已经为他挖好了墓穴。“让我最后一眼看看自己的安息之处吧!”这位骄傲的地主说。于是,佃农们将他抬到了墓穴边。面对墓穴,地主在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一个朴素的道理:一个人的一生,其实只需要从头到脚六英尺长的土地。客家话说得好,“家有万石粮,一日只吃三餐;家有千间房,一夜只睡三尺。”
后记:钱有什么用?(2)
钱钟书认为,发现了快乐由精神来决定,人类文化又进一步。发现这个道理,和发现是非善恶取决于公理而不取决于暴力,一样重要。公理发现以后,从此世界上没有可被武力完全屈服的人。发现了精神是一切快乐的根据,从此痛苦失掉它们的可怕,肉体减少了专制。精神的炼金术能使肉体痛苦变成快乐的资料。于是,烧了房子,有庆贺的人;一箪食,一瓢饮,有不改其乐的人;千灾百毒,有谈笑自若的人。所以我们前面说,人生虽不快乐,而仍能乐观。
正如《诗篇》所说,“悲痛可能会持续一整夜,但是快乐会随着黎明而到来。”
后记:《姐妹》与钱(1)
《姐妹》投稿到杂志社的时候,遇到一个难题:没有编辑相信这是真实的。“怎么可能呢?”“人怎么会这么蠢呢?”无奈,我只好将政府通告、红头文件、清会办简报复印几份寄给他们。这回他们相信小说的真实性了,“但是,”他们在电话中说,“读者怎么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呢?”后来,我又给他们邮寄一些报纸,用来说明“烂会”的悲剧在江苏、浙江、福建、广东等沿海省份大面积地重演。其实,现实情况比小说中表现的更糟,许多老乡读过小说稿后都摇头说,“更惨,惨多了。”
我老家连城烂会的时候,我是连城人民广播电台的记者,天天跑的就是清会烂会的报道,耳闻目睹的就是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夫妻离异的新闻。与现实的惨烈相比,所有的文字描述都显得苍白,我当时就有一个念想,尽可能多地收集资料,将来也许能派上用场。当时,广播电台由我和蓝春轮流编辑新闻节目,知道我的用意后,蓝春也把有价值的材料给我留着。动笔创作的时候,清会办的李元健、水蜜桃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