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园缚金贵,园草绊春风,曲终人尽去,散乐不知留;
杖行万里路,乞愿百家怜,孽缘难偿兮,赎债写春秋。
叶蔷心里灵光一闪,立刻悟出这是一首藏头诗,将每一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便是四句诤言:
情恨结解,千岁归天,茧园曲散,杖乞孽赎。
这首诗也正是宝囡托梦告诉他的,他忽然明白过来,诗中原来是要他隐姓埋名、执杖行乞。有了这层意思,回头再想此诗,他才恍悟这首诗竟是茧园命运的一份真实写照。园中诸人分明是为了那情天恨海泛起的涛涛巨浪下世历劫的,再到这层丝茧缚的茧园里了结前缘,而今情恨结解,自然要各奔前程,而他则须为自己曾犯下的罪孽杖乞赎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天下岂有不散的筵席?可惜世人醉生梦死,执迷不悟,竟不知所始、不知所终,当断不断、该了难了。”
叶蔷既已参透人间情恨,不由得怪异地笑笑,竟撇下老爷,转身向无心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茧园连着亡了两位主子,犹如一下子被抽去了主心骨,一切都乱了套,单是为了迎接老爷灵柩,就已忙得不可开交。
叶成和仆人们抬着老爷刚进园门,凤姐已经率众姐妹守在大云堂里,叶莲则由门口一步一拜地迎接棺木退进了堂里。
凤姐见只有叶成护送,不禁问道:“蔷少爷呢?”
叶成不假思索地答道:“大少爷在后面跟着呢。”
凤姐急忙向外走去,却哪里还有叶蔷身影,她折转身再问叶成:“怎么,他没和你们一起送老爷回来?”
“不会啊,进城门时他还在。”叶成答道,匆匆地忙着做事了。
凤姐微微叹口气:“这个没轻重的东西,到这个时候还要出外鬼混,罢罢,等他回来再与他计较。”
一众人在大云堂守了整整一个下午,却还没见叶蔷回来,眼见天快黑了,凤姐不觉着急起来:“这冤家怎么还不回来?家中连着出了这么两件大事,按说他也该有个收敛,天大的事也当搁过一旁,怎么可能在外逗留这么久?叶成,还不快派人去找?在这儿干晾着,是让你来看戏的吗?”
叶成赶紧领了人出去,但是一直找到第二天天亮还是没见叶蔷的影子,叶蔷就象是失踪了一般。
凤姐不由得恼了:“这冤家越发不象话了,老千岁和老爷过辈,他没了约束竟连家都不要了。罢了,别再等他了,园子里停着两个人呢,先长后幼,大家马上去万寿楼,把老千岁的事先办了。”
叶成喏喏地答应着出去招集人手,凤姐则领着各位主子哭丧着脸向万寿楼去。大云堂里只剩余一付冰冷的棺材,连个看护的人也没有,可怜叶老爷又得孤独地躺在那儿。忽然一阵寒风穿堂而过,堂上悬着的四盏长明灯闪了一下,竟一齐被风吹灭,整个大云堂陷入一种阴森可怖的氛围中。
到了万寿楼,凤姐立刻安排人手为老千岁净身更衣,又打发人去寿器铺里抬了一付上好的棺材,将老千岁移入棺中,再戴上首饰,摆上房中所有古董珍玩,尤其没敢忘记摆进那套宝贝的烟枪、烟灯、烟膏,这才开始发丧。
凤姐先前曾经历过两次大场面,这次已是驾轻就熟,处事待人颇为得当,更亏了叶家自己经办着寿器铺,深谙此中细节,老千岁的丧事顺顺当当地办了起来。
叶莲本也在老千岁棺前哭丧,忽然想起问道:“凤姐,爹爹那边可有人守着?”
凤姐立即问叶成:“叶成,你安排谁守在老爷灵前?”
叶成愣愣,却想不起曾派人去守老爷灵柩,竟答不上话来。
凤姐眼一瞪,愠怒道:“你这就带人去看看,要是没有人,你就给我守在那儿。”
叶成赶紧应了,带上两个人过往大云堂去。
万寿楼与大云堂相距也有百多步,只一转眼,叶成竟和两个仆妇跌跌撞撞地奔了回来。凤姐见他惊恐万分、脸色苍白,恼道:“见鬼了,这么慌忙做什么?”
叶成吓得牙齿直打颤,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见鬼了,老爷那边、老爷那边象是有几百个几千个,不是,我只怕、只怕有几万个人在闹呢,可、可里面却熄了灯,什么都看不见,真吓死我了。”
凤姐脸一板,斥道:“胡说,大云堂里的灯何时灭过!”
两个仆妇惶恐地申辩:“今年已熄过一次了,可是老千岁不让人说,怕是真的闹鬼了。”
凤姐愣了愣,心中不免有些怀疑,说道:“谁和我一起去看看?”
沛玉素常在外闯荡惯了,并不害怕,见众人都不吭声,就自告奋勇地说道:“我跟姐姐去。”
凤姐想想道:“好吧,就由姑爷随我去。叶成,多带几个人跟着,莲哥儿,你和众姐妹留在这里守着老千岁。”
叶莲赶紧答应了。叶芸也挣着要跟去,却被叶茜劝住。
大云堂那边果然有些异样,时候将到中午,日头正旺,独大云堂那边黑压压的象是有一片乌云罩着,看上去就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氛。
凤姐率先从边厅进入大云堂后的跑马楼大院,就听见堂里喔喔呀呀地传出一些怪声。到了大云堂前,下人们都畏缩不前,凤姐壮着胆子推开雕刻精美的格扇门,“吱呀呀”,门难听地尖叫着打开了,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一阵鬼哭狼嚎,有吵闹的、有怒骂的、有嚎啕的、有啜泣的,凡世间能听到的所有痛苦和怨恨的声音都包含在了里面,有老人的也有小孩的,男男女女、高高低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真有如几千几万种,全夹杂在一股阴森可怖的寒风中向外冲出来。
凤姐受寒气一冲,禁不住恐慌地叫了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沛玉近前一步扶住了她,带她走到下人们中间,然后沉着果敢地向堂里看去,目光冷峻、凌厉无比,触目所及,仍是他初进茧园时看到的一切,不同的只是长明灯灭了,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爷也躺在了棺材中,那怪声却不知从何发出。
妍梅上前扶住凤姐,急叫:“少奶奶。”
沛玉放开凤姐,缓缓走进大云堂。他仿佛听到一阵恐惧而杂沓的脚步声仓促逃离,叫声也渐渐轻了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沛玉四处看看,不见异样,才喊道:“大管事,进来把灯点上。”
叶成不敢违令,心惊胆战地慢慢挪进去,听不再有怪声,这才壮着胆子让人架起竹梯,将长明灯点上。
大云堂依旧恢复了从前的宁静与冷清,凤姐悠悠醒转,恍如隔世。她四周打量了一眼,这才淡淡地说道:“叶成,多调几个人手过来轮流守值,再去告诉茜姑娘和莲少爷,就说我留在这边陪老爷,让他们好生照顾那头。”
叶成答应着出去,沛玉这才说道:“凤姐,这儿不太安宁,你还是……”
凤姐摇头打断他:“那冤孽躲在外面不回来,自然是我替他尽孝了,你也别劝我,纵使有何不测,也是上天报应。”
“可是,园里多事,凡事还得姐姐拿主意,你怎能留在这儿?你只管放心去做事,这儿有我应付。”沛玉说道。
凤姐想了想,说道:“姑爷,姐姐求你件事,委屈你跑一趟陈姨娘那儿。”
“什么事?”沛玉问道。
凤姐叹了口气:“唉,园里连着出事,太太又一味吃斋念佛不管事,我一个人难顾两头,你就对她说,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