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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儿刚才让下人送信来,让我到吴宅去一下,说是玉哥儿的家人都没了,连尸首都没能回来,要我去操办丧事。我不敢应,特来请老千岁示下。”凤姐慢慢地说道。
老千岁呛了一口,猛咳几下,惊得从罗汉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
“说是遭了灾,吴家全没了。”凤姐重复道。
老千岁愣了愣,从袖管中取出绣帕,拭拭眼角:“唉,可怜我那小老哥,丢了前程不说,就连后辈的身家性命也没法保全。只是吴家是懿旨抄没,他们如何去了那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所以特地来请老千岁示下。”凤姐说道。
老千岁想想说道:“玉儿是个明白人,蔷儿又处处精明,谅来不会做什么糊涂事,既要你去打理,你就去吧,纵有天大的漏子,有我老太婆顶着,大不了也被抄一次,你就放手做吧。”
凤姐微笑道:“叶吴两家骨肉相连,理应帮他。我也相信他俩做的事,只是我担心吴家忽然没人了,下人早就散了,没有人手可用,我正想求老千岁给我些人呢。”
“你快去张罗人手吧,东西外面铺子里都有,你只管去取用,若不是今儿有些累了,我立刻就去。眼下只有等明天一早,我再带姐妹们一起去看看。你先去吧。”老千岁道。
“是,我这就去了。”凤姐告辞出去,然后带着人,坐上小尼轿,匆匆奔半山桥去了。
当晚,叶蔷还帮着凤姐做了些事,但是他第二天就得出去,整付担子全落在了凤姐一个人肩上。
第二天,方交二更,太阳还没有出来,凤姐的轿子又出门往吴府出了。到吴府门前,她似乎看到了一顶官轿匆匆离去,但她心中有事,也不及多想。
沉寂四个月之久的吴宅突然间又热闹了起来,只是除了吴少公子一个人外,全换上了新面孔。沛玉刚送走趁夜来访的傅知县,想坐下来歇歇,听说凤姐到了忙又起身迎上前去。
凤姐在吴府门前停下小轿,立刻又有人搬来一张紫檀木的雕番莲云头搭脑的扶手椅。凤姐点点头,吴府经此一劫确已面目全非,就连这一张椅子都是从茧园搬来的。妍梅赶紧用一块绸布将椅子上上下下抹遍,凤姐这才坐下,缓缓开口说道:“玉哥儿好。”
沛玉早站在一旁等她发话,立即应道:“凤姐好,要姐姐这么大早地赶来,小弟真是愧不自容。”
凤姐客气道:“玉哥儿是在讥笑姐姐了,我在园里懒散惯了,只怕做起事来不合你意,若礼数上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哥儿多多提醒,千万不要责备我哦。”
“姐姐快别这么说,我是好不容易才求得蔷哥点头让你来此料理一切,姐姐办事我也见过,可以放一百个心。”沛玉道。
凤姐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我这就开始做事了,哥儿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悉听姐姐安排。”沛玉立刻答道。
凤姐这才端正身体,环顾堂前众人,冷冷地说道:“妍梅,人可全到了?”
“全到了,请姐姐过目。”妍梅递上一本花名册。
凤姐接过花名册看了一遍,这才抬起头慢慢说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从园里带来做事的,大家在那边向来都是有头有脸的,舒服享受惯了的,但既随了我来,就都有要紧事在身,这就疏忽不得了。倘做事略有差池,我也不会用园里的规矩轻易饶了过去,我只把你们交给玉公子,但凭他发落,大家可服?”
“服。”众人应道。
“妍梅,你刚才对我说全到了是不是?”凤姐淡淡地问。
“是。”妍梅道。
“你让贵生家的来前领话。”凤姐吩咐道。
“是。”妍梅答应着向前走上一步,提高声音喊道:“贵生家的,出来。”
场下没人支应。
妍梅又喊了一遍,可还是没有人应。妍梅心里不由有些意外,谁还敢不听凤姐调遣?她冷着脸又喊了一遍,这才有人从外面匆匆奔进来:“来了来了。”
妍梅诧异地问:“你怎么才来?”
贵生家的惶恐答道:“回姑娘话,小孩子闹着吃奶,这才来迟了,还请姑娘饶我这一回。”
“你过来,奶奶找你有事。”妍梅道。
贵生家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堂前,蹲身一礼:“奶奶有何吩咐?”
凤姐并不看她,只向沛玉道:“哥儿府里若有人偷懒迟到怎么处置?”
沛玉想了想道:“难得一次也无大碍,并不计较,再犯就扣除月钱,三则杖责二十,屡犯者赶出府去。”
凤姐思量一下,道:“贵生家的,谅你初犯,我也不和你计较,玉哥儿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自己斟酌着办吧。若有再犯的……”
众仆妇下人胆战心惊,连连应是。
凤姐再问沛玉:“那么,哥儿府里管事若是欺上瞒下,办事不力又如何处置?”
沛玉答道:“管事的与仆佣不同,若有犯事,轻的杖责,重的贬谪,更重的赶出府。”
凤姐点点头:“妍梅,你记下了没有?”
“记下了。”妍梅恭敬地答道。
凤姐微微含笑:“到底是吴家少公子慈悲为怀宽仁待人,你这规矩竟是没人害怕,想是太轻了。妍梅,你可知你犯得是轻是重?”
妍梅自恃平常得宠,根本没想到凤姐刚才那番话是因她而发,待见凤姐冷面含怒,吓得她当即跪下:“奶奶,求你饶了我吧,奴婢一时疏忽,只当他们都已到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饶你?”凤姐把名册向她脸上摔去,怒道,“有你这等奴才,包庇下人、欺瞒主子,今日你既能于点名的小节上胡作非为,明天更会无法无天。这还了得?我今天非卖你出去不可。”
沛玉颇为不解凤姐何以如此震怒,问道:“凤姐何必大动肝火,此等小事,不治也罢。”
凤姐气愤地说道:“这小蹄子越发胆大了,今日不治一治不行,明明有人未曾签到,她却谎说全到了,什么事都只要撒个谎瞒骗过去,长此以往,国也将不国。”
沛玉这才明白是妍梅刚才疏忽惹事,凤姐平日待她不错,但今天为树雌威,想来个杀鸡儆猴。他赶紧说道:“姐姐,弟弟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凤姐转脸道:“哥儿有话尽管吩咐。”
沛玉说道:“姐姐今日是为我来的,妍梅也是为照料吴家琐事姐姐才带了她来,这一切都是因我惹的事。若姐姐为这区区小事将妍梅卖了,别人还以为玉弟惹恼姐姐,姐姐迁怒于她。况她所犯小过不足挂齿,茧园随便卖多少人都不要紧,若是因我将好好的姑娘害了,玉弟如何吃罪得起?若姐姐执意要罚,这次就由我代受,倘若有人再犯,任姐姐怎样处罚,玉弟定当一声不吭。”
凤姐看看沛玉,火气也平了七八分,顺水推舟道:“既哥儿这么说,我且不卖她,责罚却不能免。来啊,先掌嘴二十,暂且留着,以观后效。”
众人唯唯喏喏不敢应,皆因明知凤姐宠爱妍梅,恐日后记恨。沛玉不忍妍梅捱打,忙说道:“依吴府家法,掌嘴二十也可以罚银二十,妍梅姑娘娇弱,我看就罚她些银子吧。”
凤姐诧异地看沛玉一眼,不信竟有这等规矩,但她还是装作信了:“那好,就照哥儿说罚她二十两银子。妍梅,还不谢过公子?”
妍梅心疼二十两银子,犹豫一下,但又不敢说自己情愿掌嘴,还是跪下谢恩。沛玉不禁暗自好笑,二十两可不是小数字,只怕她攒一年也没这么多,况吴府当初豪富,赏罚分明,却哪里短缺银两,有以钱代刑的道理,但如今只要妍梅不受刑,他自然可以悄悄地拿出银子补偿她的。
凤姐环顾四周,说道:“那么,这就开始吧。老周家的,你带六个人去管灵堂的事,但凡有香火不继、纸灰落地的,即刻打二十板子。”
“是。”周嫂出来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