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正犹豫间,九岁的杨广径直闯入帐中,稚气满面、惹人喜爱地说道:“父帅,孩儿刚在后营读书,见两个典故,想来求教爹爹。”
“你没看见我这儿正忙着吗?”杨坚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父帅,我是听说大军将要入城,特地向爹爹讨教用兵之法的,求爹爹不吝赐教。”杨广任性地说道。
“不行,待攻下青州,我自会教你研习兵法,现在不行,你快回后营去。”杨坚下令。
杨广不由委屈道:“可是,那时就为时太晚了。”
杨坚有些诧异,不觉问道:“此话怎讲?”
“爹爹,那时齐国已是寸草不生,教也没用了。”杨广撒娇道。
杨坚眼睛一亮,大感兴趣,广儿年纪虽幼,却明白事理,尤其是在行军打仗中,常能突发妙想直刺要害,是以十分得他宠爱。他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你说来听听,是何道理?”
杨广看看杨勇,迟疑之下,向父亲身边挪近半步,轻声说道:“爹爹,齐国不灭也罢,上可少生杀孽、造福百姓,应上天有好生之德,下则可免鸟尽兔亡之顾虑。那样不但天下万民感恩戴德,就连皇帝也会更加倚重爹爹。”
“替天行道,这个我自然明白。”杨坚哈哈一笑,杨广果然聪明,竟然一语道破天机,但他还是板下脸道,“以后再不得胡言乱语,快快回去,否则决不轻饶。”
杨广见父亲发怒,颇为委屈,只得沮丧地离开帅帐。
“父帅何必如此震怒,他一个乳臭毛孩顽皮撒娇本是常事,不必放在心上。”杨勇劝道。
不料杨坚哈哈一笑,竟是十分高兴,杨广虽道破他心机,所言却极合他心意,因此他实是异常高兴,竟不议军政,先摆酒庆功:“来啊,全军上下欢庆三天,酒肉犒赏……”
沛玉看到这里,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历史掌故他也略知一二,想那杨坚本是周室重臣,后又做了国丈,最后竟为了自己称帝不惜斩杀周室满族,而杨勇年仅十六就已如此急功近利心狠手辣,那杨广虽乳臭未干,却也老谋深算,觑觑天下,这随公真要坐了皇帝,将来天下百姓要受他父子多少苦难?想到这儿,他不觉汗毛倒竖,吓出了一身冷汗。
沛玉正待细看下去,忽听得叶芸淡淡说道:“玉公子来此只是为这些围栏着迷吗?若是如此,待得闲时但请独自赏玩,我可没有那么多功夫陪你。”
沛玉这才想起是叶芸邀他来的,他定了定神,却发现竹片上刻的都是些花鸟鱼虫,并没有什么古戏。只是令人生疑的是围栏上刻了大大小小不下百种动物,花草却只有一种,竟全是一朵朵硕大无比的异花,细细看去,花有八瓣,每瓣又都迥异常花,竟然全由一朵小花构成,每朵小花又分五瓣,而这朵朵异花之蕊也颇奇怪,竟如群仙共舞般形态各异参差不齐,却是百多朵极小的小花争奇斗艳各竞殊容。他几乎看傻了,不觉问道:“芸弟,愚兄学浅,怎的不识此花?”
“玉公子说错了。”叶芸面露讥色,仍是淡淡地说道,“这并不是什么花,只是老千岁当年异想天开,让人刻成的。奈何世间并无此花,青竹屋因此反倒在昆山出了名,常有人要求入园观花,甚至还有人称它是隋炀帝下江南看的琼花呢。”
沛玉原只以为青竹屋是因赏荷出的名,闻听此说不觉有些发愣,他刚才所见不正是隋炀帝杨广吗?这可真是件怪事,他急忙说道:“多谢芸弟不吝赐教,还请坐下说话,愿闻其详。”
叶芸没有动,反问道:“你吴家比这茧园如何?可还要大些?”
沛玉低低叹了口气,答道:“我家地方虽也不小,但比你茧园还是小了许多,且府中建筑也不及茧园奢华,更何况此刻那也算不得是我的家了。”
叶芸悄悄回头看他一眼,本想再说什么,但见他神情萎顿,立刻转换话题,脸色略为平和些问道:“你在家中平常说什么话?是不是也说官话?”
“当然是官话,你家里不也说官话吗?”沛玉诧异道,“我父亲出身商贾,希望我们兄弟将来承继衣钵,因此让我们在家里也说官话,便于日后行商。”
“那你会不会说昆山话?”叶芸关切地问。
沛玉微微一笑:“那自然会得,其实,我父亲不只要求我们说官话,还教会了我们各种南腔北调,如山东、湖州、闽南,甚至更远地方的话都要学着说,一来为了便于结交各方朋友,二来也免得言语不通受人蒙骗。”
叶芸大为兴奋:“那你说几句昆山话我听听。”
沛玉愣了愣,十分诧异,大凡昆山的官绅富豪,都时兴说官话,而象吴家那样要求学说各地方言的恐怕绝无仅有,这也正是因了他父祖辈年轻时为做生意走南闯北惯了的缘故,想不到这位芸公子竟然要考他说昆山话,这可是到任何人家都不可能碰到的稀罕事。他不由问道:“我们又不是买卖人,何需说那些土话?”
叶芸立刻板下脸来:“你说昆山话是土话?”
沛玉真不明白又哪里得罪了这位芸公子,忙赔礼道:“芸弟千万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贬低昆山话的意思,不然我也不会学任何一种地方话,这只是相对官话而言的。不过芸弟要我说昆山话可有特别的用处?”
叶芸嗔他一眼,有些任性地说道:“我就是要说昆山话嘛,官话有什么好听的,官腔官势,就跟演戏一样别扭。”
沛玉不由笑了:“是是,我知道了。只是若在园中说昆山话,被老千岁和老爷听到恐怕会责罚我们。”
“那容易啊,以后你和我单独说话时得讲昆山话,你可依得?”叶芸兴奋地说道。
“这容易。”沛玉答道,心下暗暗高兴,这至少可以说明一点,芸哥儿看似刁蛮任性,心底里还是乐意与他这寄篱之人交好,他可以多一个朋友了。
叶芸看看他,想了想,用昆山话问道:“嫩会勿会唱昆剧?”
沛玉答道:“嫩晓得我勿会,该能才想听嫩唱,我也好问嫩学点物事。”
“我以为嫩是敷衍老千岁呃。”叶芸有些失望,想了想道,“嫩吹一支《刮地风》我听听阿好?”
沛玉面露赞许,微笑道:“芸弟好功夫,独独挑了该一支。”
叶芸受夸,抿嘴一笑,越发卖弄道:“该是用黄钟宫调子唱葛曲牌,顶好拿笛伴奏,嘞浪《麒麟阁*三挡》秦琼会贺方时唱‘这马儿一声声不住嘶’就用该曲,嫩吹勿吹得?”
沛玉好胜道:“当然会得吹,只勿过各家戏班各家唱,我吹葛曲子有可能特嫩唱葛勿一定奇巧相配。”
叶芸眼珠的溜溜一转,道:“嫩先吹来听听,如果差勿多我就让嫩帮我伴奏。”
沛玉笑笑,叶芸象是把为他伴奏当成莫大的荣耀赐给了他,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份荣耀,撩起棉袍,从腰间抽出玉笛,运了口气,立刻放声吹奏开来。
此曲与《满江红》不同,豪爽激昂中更夹杂着无限的柔婉缠绵,叶芸直听得心醉神迷、杏眼流波,但当沛玉刚停下时他就警觉起来,随即愤恨地瞪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这支玉笛发出的声音的确非常好听,能不能让我看看它究竟有何特别?”
沛玉不明白他怎的又改说官话了,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把玉笛递给了他。
叶芸仔细抚摸片刻,心下艳羡不已,他忽然把笛往袖中一拢,得意地说道:“我忘记特还有桩事体勿曾做,让我带回去看看,等看好再来还嫩。”此时他又改说了昆山话,说完也不理会沛玉反应,匆忙奔了开去。
沛玉不由得傻了眼,这可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宝贝,弥足珍贵,平时绝不肯落于人手,叶芸却问也不问就带走,他赶紧追出去:“芸弟……”
叶芸回头看他一眼,咯咯笑着,欢蹦着向南跑去,想自己素得老千岁宠爱,沛玉来了仅凭一支玉笛就搏得老千岁欢心,他略施小计却夺了沛玉的笛子来,心中自觉快意恩仇。
沛玉眼睁睁地看着叶芸跑远,心痛不已,但他现在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