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沙极大,就算是在人群聚居的小镇,亦是能将人吹得灰头土脸,尤其是这人衣浅色又不遮帽的时候。
唐郢坐在大堂的一角,看着刚进门的年轻人。面容似个文弱书生,一身文士素服,背着把似琴的玩意,倒是用布好好包着,却不知遮一遮自己。看他脚步身形,竟是个文武兼修的青年士子,不知为何却来这偏僻小镇。
第二日再见到他,已是换了装束,戴着风帽,一身玄衣,若非仍背着那琴,唐郢也不能一眼认出他。听他要了许多干粮饮水,又和店家打听路线,似乎要往更北之处去,以为应是无缘再见,却不料不过两日,便在同一处匪窝相遇。
是的,他与那青年俱被马匪捉了。
这牢笼是依着石山凿的洞穴,里面没有通路,外面用栅栏锁了,便是插翅难飞。牢笼里尽是些商贾之流,大概是看他与那青年都是孤身一人,又不像穷苦白丁,索性一道掳来。
莫延枫闭目调息,不动声色地观察周边环境。他虽然遭到暗算,但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只是想到此行目的,便装作受困,顺势被绑来这里。
等到深夜,察觉周围没有动静之后,莫延枫便挣开了绳索。他的行囊和琴都被马匪夺去,所幸未搜得太仔细,他头上的梅花簪,可断金石之坚。正要取下发簪,却见一人朝他招手,三两下便打开了牢门。
沙丘之月映得四下十分澄澈,莫延枫修为已是同龄人中佼佼者,却仍看不清他的动作,此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已是深夜,他们动作又轻,没有惊动外面的守卫,便轻巧地逃了出来。莫延枫要去寻自己的失物,那人也是如此。两人探遍营寨,终于在一处地下库房找到遗失的行李。唐郢取了自己的包裹便要离去,却见莫延枫还在探查,似乎在寻找什么。
唐郢也不多问,指了指身后的一个房间,邀请莫延枫和他一道进去。那悍匪正睡得熟,他们进出几次也没有发觉。
也不知唐郢如何动作,地上便显出一个暗窖来。莫延枫搜索一番,除了些黄白之物,并没有他真正在意的内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走出房间,四周还是静悄悄的,他们功力高超,身法轻巧,游走了半个时辰,竟未惊动任何人。
莫延枫拱手谢过,便要去牢笼放了众人,忽然,他意识到什么,快步走进身后的房间。
一探鼻息,已是气息全无。
他瞬间明白了过来,再看那人,却是笑容平静,毫无愧色。
“阁下并未受伤,为何要下此毒手?!”
“他们谋害我在先,我岂能不还手,难道真要等我快死了,再来找人报仇吗?”
“稍作惩戒便可,何必下此毒手!”
“一群谋财害命的亡命之徒,有什么好可惜的,我这正是替天行道。”
“我自会请官兵来清缴马匪,你怎可这般草菅人命!”
“哼,早知你这般迂腐,我就不帮你。”
莫延枫与他无话可说。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善类,却实在难以容忍如此私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就此分别,心中都想着再别遇上此人。然而缘分天赐,他们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却还是在茫茫大漠相遇了。
莫延枫骑着骆驼,风沙漫天,他虽不至于迷失方向,却也委实乱了路线。茫茫黄沙中,他看到了一个黑点,连忙催促骆驼前行,对面那人也向他走来。
相隔十余丈,莫延枫便从身形认出了此人,一时无语。对面那人想来也是如此,两人都停在了原地。
莫延枫正要调转方向,却忽然注意到流沙不同寻常的滑动,来不及解释,拼力朝对面呼喊:“卧到骆驼底下!”
黄沙如流水般滚滚而来,转瞬就将二人淹没,竟是遇到了极为罕见的流沙地陷。
莫延枫屏息以待,直到身边再无动静,才睁开了眼睛。周围漆黑一片,莫延枫的行李都在骆驼上,身上并无火石之物,便只好在黑暗中摸索。他在骆驼底下躲过了被流沙窒息的危险,又在最后一刻避开了下坠的骆驼,卡进了狭小的缝隙里。他摸索着,慢慢顺着岩壁往下走,除了擦落一些沙石,并无其他异动。脚下渐走渐宽,终于踩到了地面,似乎是一条地道。
莫延枫走了几步,突然踩到一团软物,吓了一跳,往旁边一让,却碰到一团温热,下意识扯开琴袋暗扣,拔出琴中剑。
“我说兄台,好歹算是患难与共,不必如此严阵以待吧。”带着笑意的男子声音,正是先前见过的那人。
莫延枫收回剑,道:“失礼了。”
“兄台似乎了解这种地理,可知如何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下只是在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至于出路,亦是不知。”
莫延枫只听到一阵细微的摸索之声,忽然,眼前大亮。
“我的骆驼不知落到哪里了,倒是你的正在脚下,就算三五天出不去,也不至于饿死。来,先喝口水吧。”
莫延枫摇头不受,那人便自己喝了。
借着火光,莫延枫渐渐看清此地情状。这里竟是两块巨大岩石的裂缝,流沙碎石铺了满地,若非有那骆驼挡住沙石硬物,不死也要重伤。他正落在窄处,前方渐宽,以他目力,这通道十丈之外,还未到头。
他观察地形,唐郢也在观察地形,却不看通路,反而在细细查看这巨石。莫延枫不解,且不说这巨石坚如金铁,便是当真砸穿了,外面的沙石涌进来,不更是自寻死路?
唐郢笑道:“你还未猜出,我出自何门派?”
莫延枫早有猜测,他身法诡秘,精通机关之术,更能杀人于无形,种种对照,此人当是出自神秘莫测的巴蜀世家——唐门。
“阁下是唐门弟子?”
“不错,我派擅长机关暗器,我此来正是为了寻找制作机关的矿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难道这石头就是阁下要找的矿石?”
“这种矿石虽然少见,但可惜,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一种。”
莫延枫都不知该感叹他的无稽还是淡然了,生死关头,居然还有心研究这些杂事。忽听那人笑道:“阁下,在下唐郢,礼尚往来,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莫延枫当然能听出他话中的戏谑,他们一个是最重礼法的长歌门人,一个是率性不羁的唐门弟子,自有数不清的隔阂。
但对方已自报家门,莫延枫便也回应:“在下莫延枫,长歌弟子,奉师门之命来漠北游历。”
唐郢嗤笑一声,莫延枫不再理他。
为了节省火源,他们灭了火引。周围不见五指,他们都是凭着五感行进。唐郢在前开路,莫延枫跟随在后。为了节省力气,两人都没有说话斗气。
也不知走了多久,唐郢忽然停了下来,幸而莫延枫一直和他保持距离,才没有撞上他。
唐郢说道:“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
莫延枫确实有些乏了,便应下。又想起自己并未带食物,若要在回头找那骆驼上的包袱,来回便要耽误时机,且唐郢不一定会等他,他们分散行动,出去的可能性更渺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似乎察觉到他的窘境,递给他一物,他一摸,却是湿的,莫非这是……?
莫延枫忍下饥饿和反胃,说道:“多谢唐兄,在下还能坚持,就不浪费食物了,唐兄请自便。”
唐郢大笑:“这是你自己备的干粮,我不过是蘸点水方便食用,你想成什么了?”
知道自己再闹下去,必会惹恼莫延枫,于是又赶紧给他搭梯子,“莫兄,这里情况不明,若不留存体力,恐有性命之忧,莫兄请吃吧,我是个粗鄙之人,从小就有个爱开玩笑的毛病,莫兄宽宏大量,还请包涵。”
好赖话都叫他说了,莫延枫还能如何?再推辞反而显得矫情,道过谢,接过干粮。两人便在黑暗中用过食物。
吃完略做收拾,便要继续出发。忽听那人笑道:“若是当真粮绝,莫兄也不食生肉吗?”
“若真到那时,便是活物也吃得,更何况死物。我方才并不是不想吃生肉,只是还未到那步田地。流沙之上,我还骑着它,转眼间,已是一死一生。若非万不得已,实难下咽。唐兄尽可笑我妇人之仁,惺惺作态,但这是我的实话。”
唐郢没再说什么,两人又走了约摸两个时辰,唐郢提议歇息,莫延枫又何尝不疲累?寻常人走这么久都要乏了,更何况是在阴暗地道里,时不时被尖锐的岩石凸起剐蹭,踩在碎石砂砾之上。
唐郢递给莫延枫一件织物,竟是他的衣裳。也不知唐郢是如何做到的,短短几息间,就从那骆驼上寻到这么多物资,连衣物都不忘,亏他想得周全。
莫延枫道了谢,披上衣服闭目养神,唐郢说道:“我实在累了,先睡一觉,莫兄,你也睡会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有些愧疚,唐郢一直在前面探路,又背着这么多东西,自己竟像个后辈般被人照顾而不自知。
莫延枫道:“唐兄,后面就由我来开路吧,若是你放心,行囊也可由我来背。”
唐郢嗤笑:“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要背尽管背去,但你不通矿中地理,还是由我在前吧。”
莫延枫道:“那就有劳唐兄了,睡吧。”
莫延枫一觉醒来,正靠在唐郢身上,他一动,唐郢便也醒了。唐郢没说什么,两人吃过东西,便继续向前。他们闷声往前,似乎有些不知目的地徒耗时间。唐郢没有解释,莫延枫也没有开口问。唐郢没有停,莫延枫便也一直跟着。
如此又是几个时辰,莫延枫估摸着,从他们跌进地陷暗道,约莫过了两天,这岩石缝隙竟有如此之长,不算弯弯绕绕,也有数十里之巨。
唐郢道:“我已经探清了地形,先好好休息,明天就可以出去了。”
莫延枫满肚子疑问,却终究没有开口。落难以来,食水都是唐郢供应,又一路带着他勘探出路,他委实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但信此人便是。
莫延枫应下,两人便一同休息,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不想醒来时又是靠在唐郢身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有些脸热,想来是因为地道阴冷,他在睡梦中便不自觉靠近热源。可专门为这种事道谢或者道歉都不合情境,所幸唐郢并不在意,倒免了莫延枫一番尴尬。
两人吃喝一番,走了一个来时辰,唐郢停下来,说道:“就是此处,退后。”
莫延枫后退几步,不明所以,却见唐郢点上火引,笑道:“这是我唐门的绝密暗器,想不到会用来逃命。”
唐郢点燃一物向前一抛,莫延枫还未及反应,便被唐郢按在身下。
伴随着石烈山崩般的轰隆巨响,岩石被炸穿,碎石激荡,莫延枫的手臂被一块硬物击中,顿时便是皮开肉绽。
岩石崩开,光明和砂土一同倾泻进来。
莫延枫等不得烟尘止息,忍着呛咳,赶紧去看唐郢的情况。唐郢伏在莫延枫身上,自然首当其冲,崩裂的岩石钉在他背上好几处,却见他背上还有一物,竟是那骆驼上的鞍饰,为他护住了头部和背部,只有四肢受了伤。
莫延枫不得不佩服此人,心思之缜密机变,实在难得。正要将唐郢扶起,便见唐郢醒来,他方才只顾着给莫延枫捂耳朵,自己反倒被震晕过去。
四目相对,唐郢笑道:“莫兄这下可以放心了,不必去吃生肉。”
莫延枫笑着摇头,不与他计较这口舌之利。扶着唐郢起来,取下他身上的东西,却摸到一团软物,正是一块生肉。他转头去看唐郢,唐郢也正看着他,两人都笑出声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兄,你这人委实是——”
“是什么?心狠手辣,还是诡计多端?”
“我不过是想说,唐兄面对突然而来的逆境,却能这般应付自如,委实是个奇人。”
“哈哈,原来不让你吃生肉,就可受你青眼看重?”
莫延枫并不恼,笑道:“这番确实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唐兄以后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好说,好说,以后我有何难事,定要找你出谋划策。”
两人笑谈几句,相携着出了地道。
炎炎烈日,漫漫黄沙,却显得这般亲切可爱。
唐郢双腿伤得不轻,莫延枫想要背他,却被他拒绝。
“你自己也受了伤,再背上我,只怕才真要双双倒在这里了。不必担心,我这只是皮肉伤。按我所指方向,不出十里必有人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只好扶着唐郢,让他尽量靠在自己身上,两人走了约一个时辰,果然见到远处有绿意。
荡漾的草地与水波在烈日下荡漾着生命之源的光彩。
这是一处牧民部落,不过百来户,偶有生人经过,也都是商队。忽见到两个重伤的年轻人,也是稀奇。
莫延枫精通北原克孜语,和牧民解释,他们是从中原来的,神往大漠风光,结伴同游,不料遇到马贼,拼死逃出,却又在风暴中失了马匹,历经艰险,流落到此。
牧民淳朴,引他们进帐篷休息。
莫延枫换了水食,奈何没有伤药,正发愁,唐郢道:“我带了,在我腰上,手上不便,劳驾帮我取下。”
莫延枫道一声“得罪”,在唐郢腰间摸索一番,果然寻到一个囊袋。莫延枫打开一看,一堆看不出名目的小玩意儿,唐郢取出一个金属小瓶,递给莫延枫。
“这是我唐门秘药,专治外伤,会有些发痒,你忍着些。”
莫延枫笑道:“唐兄莫不是看不起我?我可是从小就学药理。”
唐郢笑道:“莫兄出身长歌门,是我班门弄斧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清理了伤口,他只有左手手臂和右腿两处伤口,很快就上完药,便去帮唐郢处理伤口,上半身容易,下半身却有些为难。好在唐郢自己也能处理,莫延枫自去收拾污水器皿,唐郢便自行去衣上药了。
唐门秘药果然神奇,不过七八天,莫延枫的伤口便落痂了。唐郢伤势重些,虽除了绷带,到底还未恢复,便让莫延枫先行北上。莫延枫负军令而来,虽心里急切,却不好丢下唐郢,便又等了三日。
莫延枫走进帐篷,唐郢正在摆弄他的机关,见莫延枫进来,笑道:“听他们说,这一带都是平缓沙丘,再往北数百里,就是天山,柘安部正在那儿放牧,我要找的矿石,或在天山,不知莫兄要去往何处?”
莫延枫心念一动,他想探查的,正是柘安部。
却不知唐郢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莫延枫道:“我没有固定去向,正想和唐兄同行,互相照应,不知唐兄可愿意?”
“好说,我正求之不得。”
两人便定下行程,和当地牧民换了骆驼食物,打听了路线,便同往天山。
莫延枫担心唐郢伤势,唐郢笑道:“我是习武之人,这点伤不算什么,就算骑马都无妨,更何况是这慢悠悠的骆驼呢?”
走了十来日,只遇到一个小聚落,在那换了帐篷食物,便继续日夜不停地赶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漠北本就温差大,越往北走,地势越来越高,也越发寒冷起来。莫延枫便知天山将至。
果然,正午之时,晴空之下,隐约可见极远处,有隐约的山脉轮廓。
驼铃悠长,长烟落日,广阔的黄土里,风卷起尘土,却卷不走他们并在一处的影子。
走到落日时分,天山雪岭如在云端,已是清晰可见。
天山山顶常年被积雪覆盖,烈日之下,雪水消融,汇成细流,凿开山体表面,最终汇成江河,从高山奔流而下,蜿蜒绵亘,直到天尽头。
此情此景,便是唐郢也感慨天地之广阔壮美,更何况是满腹诗书的长歌弟子莫延枫?他虽不张扬,却掩不住的神采舒放。但他知道唐郢不是此道中人,便忍下将要脱口的赞叹,和唐郢相视而笑。
唐郢也没有说话。
值此旷达无涯的山河,他们有幸并肩看过。
以吾有涯,见天地之无涯,山海无言,我亦无言。
第二天申时,就见地上草植渐渐丰盛,临近日暮,果然看到牧民。牧民奇怪竟有中原人来此,莫延枫自称来自江南,特来游历天山奇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牧民引他们到聚落的外围,便让他们自行其是。莫延枫和牧民换些食物,唐郢已经搭好了帐篷。因为只有一个帐篷,两人向来是一起睡的,好在帐篷还算大,挤挤倒也能睡下。
牧民没有什么娱乐,用过水食便早早歇息。莫延枫忽然醒来,他是习武之人,五感极为敏锐,察觉到有人靠近,便自发警醒。他去看唐郢,唐郢也正醒着,两人对视,便知彼此所想一致。唐郢故意弄出些声响,外面那人便停下了,唐郢打了个呵欠,不清不楚地嘟囔一句,胡乱披着衣裳出了帐篷,似乎是去起夜放水。
唐郢走了出去,眼角瞄到有个黑影躲躲闪闪,隐入一座大帐篷。他也不作声,系好衣裳回到帐篷,莫延枫正等他,便对莫延枫点了点头。
两人戒备着,却一夜无事。
次日大早,莫延枫和唐郢便称要继续西行了。天山广阔,阳面山坡往下尽是水土丰美之地,往西便寒冷荒芜了。牧民目送他们西去,才转身去放牧牛羊。
莫延枫西行了半个时辰,便调转方向,继续向北。他没有解释,唐郢也不多问。行至正午时分,便见远处水光粼粼。
两人相视一笑,向着水泽而去。
这里是一处部落聚居地,这部落极大,目之所及,尽是帐篷。
莫延枫和牧民交流,得知这里果然是柘安部。他向牧民介绍自己和同伴来漠北游历,特来此地寻访天山,又问哪里方便登山望景。
牧民不理解,这日日看厌的雪山,值得中原人跋涉千里?听说那些中原世家,坐拥数不尽的财帛粮食,家中弟子不事生产,每日里吟风赏月,这位郎君闲得很,特来看个新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草原人好客,邀请他们暂住。他们难得见外地人,热情邀请他们吃本地的食物。
酥油茶齁重,莫延枫喝不惯,但不好拂了主人家的心意,仰头饮尽了。彼此闲谈,知道他们不止放牧牛羊,还养了许多马,栽了许多果蔬,连小麦都有栽种。这在中原不算什么,但在西北之地,却是十分难得了。
有人问中原之事,莫延枫说烟火,说楼阁,说河边细柳,说落鸥沙滩。唐郢不通语言,便只喝酒吃肉,当地的美酒是难得的佳酿,唐郢不是贪杯之人,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一直到月落,才结束围炉夜话。主人家特地腾出大帐篷给客人,连日奔波,莫延枫倒头就睡,唐郢也不多说,两人一起歇下。
次日莫延枫醒来,唐郢正端着食物进来,却是清水,并未见酥油茶之物。
唐郢笑道:“我知道你喝不惯那茶,我觉得倒不错,便把你那杯喝了。”
他虽说得随意,莫延枫如何不知道他的关心?若为此道谢便显得生分,便只朝他笑笑,自去用早饭。
出了帐篷,便见帐篷后堆着高高的杂物,有隐隐臭味,不知为何竟堆放在这里。唐郢看他神情便知他想法,笑道:“你在典籍中没见过吗?牧民皆畜牛马粪便作柴火,这是牛粪。”
莫延枫看典籍也只关注地理风土,且书中哪会记载这些?但唐郢却只凭观察便知人情,也是佩服。
莫延枫和唐郢要上天山,便留下了骆驼帐篷等物,只取了衣食并随身之物,便向牧民辞别,往山坡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片草原极大,走了一个来时辰,但见牧草青青,山坡的绿草并不比山脚稍浅,平缓广阔的草原上,牛羊肆意,马儿轻啼,好一副山野风光。
忽然,莫延枫眼神一紧,便要去那片牧场看清楚。唐郢却突然扯过莫延枫,往山坡高处走。
不待莫延枫发问,唐郢低声道:“我看到了一个人,那天晚上窥视我们的人。”
两人虽极快地做出反应,却还是引起那人疑心,不过一刻钟,便见几十骑纵马追来。山下便是部落,对方又有快马,下山便是自寻死路。
马队追来,弓箭疾射,落在他们身后,喝令他们停下。
唐郢取下手上一物递给莫延枫,笑问:“信不信我?”
莫延枫道:“你要做什么?”
唐郢道:“这是袖箭,拉这里可以发动,我们分头行动,你只管向上,我自会去寻你。”
莫延枫也不纠结,点头说一句“我在山上等你”,便系好袖箭,提气狂奔,连唐郢是何时与他分开的都没察觉。
逃至雪山山腰,已可见零星落雪,再往上便是白山黑石,雪覆冰层,人难行,马更难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有几发弓箭射来,莫延枫以琴中剑格挡,七八骑追来,与他相隔不过十丈,渐成包围之势。莫延枫心知其余大部人马必定去追唐郢了,虽然知道他身法诡绝,却仍是暗暗担心。
他心中已有主意,放缓脚步,观察地势,纵身一跃,落到一块大石上,躲过了一轮齐射,便继续纵跃,如此歪歪扭扭地追逐起来。
一直逃到积雪深覆的高处,偶遇冷木,便柘木来挡。他虽功力高深,又手握利器,更有唐门暗器,却仍不想伤人性命,只是一味躲闪。
如此到午时,追兵寻不到莫延枫的踪影,在附近搜查了半个时辰,才放弃了追捕。雪山酷寒,又没有食物,独自上山必死无疑,只要派人守好山脚,不怕他不下来。
莫延枫藏在岩石下的缝隙里,以雪覆身。他有修为护体,一时的寒冷并不算难捱。一直等到申时,莫延枫才稍露头脸,他五感极为敏锐,确认周围无人,才从雪堆里出来。
莫延枫知道此地不可久留,那些人没有寻到他,必定日日上来探查。他又往上走了一个来时辰,冰层极厚,满眼都是洁白冰雪,裸露黑岩,好容易寻到一处遮蔽处,两块断岩掩映出的一方小天地,可以稍挡风雪。
天色已暮,莫延枫拾了些柴火。湿柴不易点燃,他也只是想以此联系唐郢,并不指望这个取暖。
天山之上,月亮又大又圆,仿佛伸手可触,却又遥不可及。
莫延枫叹了口气,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莫兄,这般忧愁,是在思念谁?”
莫延枫回头,不是唐郢又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心中欢喜,笑道:“唐兄,第三回了,从我们在马匪营地初见,一起落进流沙地道,到今天雪山逃难,真可谓是难兄难弟了。”
唐郢暗道:我认识你,可比你认识我早两天。
莫延枫道:“你受伤了?”
唐郢的手臂上竟有一道伤口。
唐郢无奈道:“是我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他们。”
莫延枫笑道:“难得,你也有失了准头的时候。”
唐郢道:“不是我失了准头,是他们失了准头。”
莫延枫反应过来,笑着摇头,便要给他上药包扎。
唐郢道:“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穿着湿衣服不难受吗?”
莫延枫道:“我躲进雪堆里,浸湿了衣裳,连包裹的衣服也打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道:“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呢,你可别真冻病了。我们身量差不多,你要是不嫌弃,就换上我的衣服吧。”
莫延枫想想,雪山情况不明,还是保存体力为先,也不与唐郢多礼,笑道:“那就多谢唐兄了。”
唐郢背过身,莫延枫自去换衣服。他们身量相仿,莫延枫只略单薄些,倒也还算合身。
火堆早已灭了,湿柴难点,烟又大,两人索性放弃。幸好上山之前,牧民送了他们毛毯,两人便靠在一起,披着同一张毯子。
唐郢疑惑道:“我们没做什么冒犯的事,这部落为什么如此防备?”
莫延枫道:“或许是因为我们是中原人吧,现在中原和北原的关系,已经不像从前了,恐怕不出三五年,就要有战事了。”
唐郢笑道:“莫兄不愧是长歌门人,心怀天下。”
事涉军机,莫延枫本不欲多言,但以唐郢之机敏,又何尝推断不出来?连柘安部的下落,都是唐郢打听出来的。
莫延枫道:“你可知那牧场的马,来自何处?”
唐郢道:“草原牧马有什么稀奇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道:“如你所说,草原尽有良马,可我分明看见,那山坡马场里的,是我朝军马。”
唐郢惊道:“竟有此事?”
莫延枫道:“军马皆有烙印,一看便知。”
唐郢道:“柘安部要军马作甚?草原尽可放牧良马。”
莫延枫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部落自有良马,你说,他们要我朝军马作甚?”
还有些话莫延枫没说出来,今上以胡将守边关,一边与北原互市通婚,一边行所谓“以夷牧夷”之策,种种荒悖,深埋祸根。单以战马来论,一盈一损,他日野战之胜负便难决。若有零星火引,顷刻便是燎原之势。
“这些军国大事,自有那些京中贵人谋划,你一个游学士子,何必要来伤脑筋呢?”
唐郢似笑非笑。
莫延枫岂会不知其意?且不说今日害他受困于此,唐郢一路相助,若再隐瞒,便要伤情分。
莫延枫道:“我来漠北,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军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哦”一声,仍是笑看他。
莫延枫无奈,只好继续坦白:“我受太子之命,为追查军马失窃之事而来。事涉军务,并非有意隐瞒,确实不便告知。”
唐郢道:“东宫幕府,想来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莫延枫道:“唐兄,你不是也有所隐瞒吗?”
唐郢自认并无破绽,毫不疑惧,笑道:“我隐瞒了什么?”
莫延枫道:“你在地道里用的雷震子,难道唐门弟子人手一个吗?”
唐郢大笑:“莫兄,我们这算脱衣示诚吗?”
莫延枫不理他的无赖话,将袖箭还给他,道:“多谢你的袖箭,用了一支,才逃过一劫。”
“你可有受伤?”
“万幸,毫发无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收起袖箭,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着莫延枫,掩不住的欢喜从眼角眉梢溢出来,笑容越来越灿烂。
莫延枫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唐郢道:“我那箭头淬了毒的,也不知那人能不能活过今晚。”
莫延枫一惊,随即反应过来,那袖箭唐郢天天戴在手上的,如何能淬毒?
唐郢不错眼地盯着他,焉能错过他脸上的表情?
“延枫,你本就不擅长撒谎,还想骗过我吗?”
莫延枫只好交代:“那支箭,是我不小心射出去的。”
“哦,”唐郢仍是笑,“那你为什么会碰到这里呢?”
原来这袖箭轻便灵巧,唐郢随身携带,为防误触,开关设的十分隐秘。
莫延枫在等唐郢时,思维散漫,不知不觉摸到机关袖箭,等他意识到,那箭已经射出去了。他不惯撒谎,又不愿承认,只好沉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不应,却正合了唐郢的心事。他深知莫延枫不是好杀之人,不到生死关头,不会下杀手。可若当真陷入那般险境,又岂会只用一箭,身上连个刮蹭的伤口也没有?
原来如思彼心,如思我心。
唐郢心中情思如泉,再不能抑,一把抱紧莫延枫。
莫延枫惊诧,便要挣扎。
唐郢道:“延枫,延枫,你听我说,你心就是我心,我此生从未这样快活过。”
天山雪,苍茫月。除了眼前人,再无其他。
莫延枫从前不知何为情衷,眼下也不知算不算。但心中的欢快甜蜜如此真实,他从未如此亲近一个人,思念一个人。
“唐郢,我也很欢喜。”
我心,原来并不单是我心。
次日醒来,莫延枫又是靠在唐郢身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忽然想起件旧事。
在地道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靠在同伴身上,第二天便特意坐远些,没想到,醒来还是靠在唐郢身上。现在想来,那第二夜隔那么远,他再怎么寒冷也不可能挪那么远,分明是有人挨到他身边。
这人真是……
唐郢早就醒了,他看着莫延枫,满心的欢喜便兜不住,似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但他知道莫延枫习性,虽想亲近他,却并不愿莫延枫为难。
唐郢给莫延枫围好毯子,便去生火烤饼,一边和莫延枫闲谈。
“你有何打算?还要再打探柘安部的情况吗?”
“柘安部的情形我已知晓,眼下要紧的,是赶回关内。”
“山下必然有追兵,我们又没有马匹骆驼,恐怕不容易逃脱,为今之计,只有跨过雪岭,往北走了。”
“你不是要在天山找矿石吗?”
“真是个呆子,这里都是冰层,就算凿开了,也不过是些云母石英,哪里不可得,偏要搬这里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早猜到,唐郢所谓来雪岭找矿石只是个托词,其实是为了陪伴自己。但他性情内敛,虽然喜悦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唐郢也不逼迫他,又和他说起路线来。
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接近顶峰了。只要跨过这雪岭,再一路向北,沿着水流寻到绿洲,便可东归中原了。
今夜依旧明月千里。
唐郢和莫延枫并肩坐在一起,共看雪山明月。
山中虽寂静,有彼此相伴,并不寥落。
过了今晚,他们就走出天山了。
唐郢道:“你说古人看到的月亮,也是这么明亮吗?”
莫延枫道:“想必是的。”
唐郢道:“也是和身边的人一起赏月吗?”
莫延枫道:“或许是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道:“也是彼此心意相通吗?”
莫延枫不答他了,唐郢偏头看他,莫延枫笑盈盈的,唐郢也笑起来,两个人都笑得傻气。
唐郢道:“你怎么不应我?”
莫延枫道:“你不是说和我心意相通吗?那你不妨猜一猜,我在想什么。”
他少有这么张扬的时刻,唐郢忍不住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唐郢道:“那你也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莫延枫道:“分明是我先问的。”
唐郢道:“好吧,我猜你想的是我,正如我想的是你。”
莫延枫笑道:“那你可猜错了。”
唐郢闹了个笑话,但他并不气恼,他问:“那你在想什么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道:“我在想,雪山赏月虽然美,却实在寒冷,要是有堆牛粪取暖就好了。”
他的语气虽然无辜,眼睛却在笑,唐郢焉能放过他?
“好哇,我难得诗情画意,你却净想着这些腌臜玩意儿,我难道还比不过一堆牛粪?”
“这么冷的地方,你就算有再高的功力,也不如牛粪实在啊。”
唐郢恼了,不顾地上湿冷,将莫延枫扑倒,作势要轻薄他,莫延枫左右躲闪,笑得发颤。他向来守礼自持,唐郢从未见他如此肆意的笑容。
唐郢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一种亲吻他的冲动。他停下动作,捧着莫延枫的脸,莫延枫便也看着他。
唐郢俯下身,在莫延枫唇上落下极轻的一吻。一触即分,却虔诚得仿若亲吻神明。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错,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虽未说出口,却都是同一种心思:
眼前这人,便是我此生唯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寒热交加十余日,终于到了玉滇城。
他们走到后来已是食水告罄,凭功力硬撑着,若再不见人烟,怕是真要葬身戈壁了。这座北部小城人口不过一万,却是本朝的北庭军事重镇。
唐郢和莫延枫出示路引文书进城,找了家客栈,来不及收拾自己,先要了汤面果腹。
吃饱喝足,莫延枫才有心思,嫌弃自己一身味道,唐郢也好不到哪去,两人捧着饱饱的肚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笑出声来。
唐郢道:“我以前以为,读书人都酸唧唧的,满肚子的不合时宜,如果遇到了,那是一句也聊不下去的。”
莫延枫道:“早就听过唐门大名,还以为都是心狠手辣的杀神,说不了几句,就要担心自己有没有中毒。”
唐郢道:“那你现在看我,是什么样的?”
莫延枫道:“你别问我,长歌弟子不语人是非。”
唐郢道:“你是羞于夸我吗?我可不会吝于夸你,延枫,你就是我的神明。”
莫延枫被闹了个脸红,他实在不惯这样直白。
幸而此时有店跑堂敲门,说道:“客官,洗澡水备好了,现在给您送上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道:“劳驾,送上来吧。”
唐郢道:“那你沐浴吧,我晚点再找你。”
一直到入夜,唐郢才来找莫延枫,莫延枫正在写信。笔墨难得,他们都许久没有给家里传信了。
唐郢道:“延枫,下面吵吵嚷嚷的,我就把饭食给你端上来了,你吃了饭再写吧。”
莫延枫道:“我已写好了,你可吃过了?”
唐郢道:“我不会饿着自己的,你忙吧,我去附近转转。”
莫延枫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唐郢笑道:“我听说玉滇城盛产玉石,附近必定有矿脉,我要去看看。”
莫延枫道:“这会儿都要宵禁了,明天我陪你去,可好?”
唐郢道:“呆子,那是矿山,又是土又是泥的,你跟着作甚?”
莫延枫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要是忌讳这个,又怎么会来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无奈:“那好,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去。”
玉滇城之名,正来自于当地盛产的滇玉,吸引了商民聚集,再加上在此驻军的北庭军府,玉滇城才热闹起来。
唐郢和莫延枫在城里玉器行闲逛,莫延枫看唐郢对着石头凝神细思,敲敲打打,也不打扰他,自己在店里鉴赏起来。
城中有一条街专司玉石买卖,有原石也有半成品,细琢的玩意儿不多,且大多是些妇人物件。唐郢也不看那些,只看原石矿料。这些石头,表面都是差不多的土黄色,里面有没有玉料,就看运气了。
唐郢正是此中行家。
他们走了三家店,看了不少原石,只有几个有些许玉料,然而唐郢不是来寻玉的,所以这些石头,在他眼里,都是废石。
唐郢有些失望。唐门暗器倚重铁石,他在密阁看到记载,有一种漠北矿母,锻成之后,极锐极坚,是制作精密暗器的绝佳材料,为此他不远千里,出关寻访半年,却始终没有眉目。
唐郢正打算回去,见莫延枫在看那些玉器,忽而心念一动。
唐郢道:“店家,原石都在这里了?”
这店家的大头生意便是赌石,眼见这两个中原人不像没银子的,又年轻,正是好哄骗的,焉能错过?
店家笑道:“客官可有相中的?只要一刀下去,就能见富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道:“你也太不厚道了,竟拿些废石糊弄人,还有没有别的了?”
店家打量了唐郢一眼,一时不知是遇到行家,还是故意充大头的假把式?但看他年纪,又不像积年的老手。
店家道:“客官如果真的想买,我自然有更好的货奉上,只是价钱么,要比外面的贵上五成。”
唐郢嗤笑,这店家委实是个奸商。他在各地寻石勘矿,对这些行当摸得门儿清。玉滇城一条街都是这样的铺子,若是哪家动不动就三成五成地涨价,尽早就关门了。
唐郢道:“店家,你信不信,我出门喊一声,想卖我石头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到时候他们一问,你可就别想开张了。”
店家哈哈大笑:“小郎君,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贵人,您随我来,一个价,可好?”
唐郢道:“带路吧。”
店家喜笑颜开,引着唐郢和莫延枫进了后院,兜兜转转,到了一间库房,门口还有护卫把守。
唐郢察看了一番,这里还算有点意思,挑了十几块石头,便爽快地会了账。
这样阔绰的客人,谁不喜爱?店里立刻就忙活起来。切到第九个,居然真的见了玉料。
唐郢却仍面不改色,令店家继续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客栈的路上,莫延枫便问:“这些石头看着都差不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唐郢笑道:“我从小就习暗器之术,年纪太小摸不得精巧玩意,最先了解的,就是各类矿石的冷热柔坚。”
莫延枫道:“唐郢,你这样深藏不露,哪天你告诉我,你其实是唐门门主,我也不会惊讶了。”
唐郢笑道:“你这么看得起我,那我也不瞒你,我就是唐门门主,堂客,你要随我回唐家堡吗?”
莫延枫顿时脸红,斥道:“你收敛些!”
唐郢见好就收,笑道:“延枫,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莫延枫道:“不是要去矿山吗?”
唐郢道:“那么不解风情的事,我可干不出来。我已经摸清楚当地的矿石情况了,可惜,还是没找到我想要的。”
莫延枫道:“那你还要继续找吗?”
唐郢道:“我离家半年多,该回去了,你呢?”
莫延枫道:“我还要去北庭军府,那里有人在等我消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道:“那我们还能同路,我也要去庭州,从那里入瓜洲,再经鄯州进入剑南道。”
莫延枫道:“看来我们还没到分开的时候,我也是借道鄯州,再回长安。”
回到客栈,一起吃过午饭,唐郢便钻进房里,莫延枫自去采购马匹。等到回来时,唐郢还在忙活,莫延枫本想和唐郢在城中走走,眼见唐郢房门紧闭,也不好去打扰,自己回房,研磨展纸,落笔记录一路见闻。
次日就要赶路,莫延枫打开门,就见唐郢端着食物上来。
唐郢笑道:“我正要叫你起来,吃饭吧,其他都打点好了,等你吃好就可以出发了。”
最近的提虏关,快马两日可到。两人片刻不停,一直到戌时,人马皆乏,才找个临近水源的地方休息。
唐郢道:“可算要入关了,这劳什子馕饼真是吃腻了。”
莫延枫道:“听说巴蜀有许多美食?”
唐郢道:“你问我这个巴蜀人,那当然是遍地美味,只是你估计吃不惯。”
莫延枫笑道:“我不挑嘴,这饼子我觉得也不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道:“你们江淮一带,饮食清淡,花椒入药比做菜多。”
莫延枫道:“花椒也能做菜?”
唐郢笑道:“等你到唐家堡就知道了。”
莫延枫道:“我办完事,就去成都找你。”
唐郢笑道:“一言为定,我可等着你。”
不知想到什么,神态少见地有些忸怩。
莫延枫纳罕,还没见这人露怯过。
莫延枫道:“你怎么了?”
唐郢轻咳一声,将背着的那只手伸到莫延枫面前,手掌摊开,掌心卧着一只玉兔。
唐郢道:“做得粗糙了些,以后再给你更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正是属兔。
原来唐郢昨天竟是忙这玩意儿,看这品相,应是彻夜未眠。
自相识以来,唐郢不计回报,多次施救。明明自己还年长一岁,却反而是唐郢处处照料他。莫延枫自认为不是贪情之人,却忽然眼睛湿润。
莫延枫不说话,唐郢便忐忑,滇玉不算名贵,做工又粗陋,确实拿不出手。
唐郢道:“看来你不喜欢……”
便要收回。
莫延枫连忙收起,“不,我很喜欢。”
唐郢松了口气。
莫延枫道:“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回报你,唐郢,你给与我的,比我给与你的多太多。”
唐郢笑叹:“说什么傻话。你是我认定的人,我对你好,当然是因为我欢喜,人说生死相许,我这算得了什么呢?延枫,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脸红,有心想回应,偏又说不出口。
好一会儿,莫延枫才道:“你的这些情话,都是哪里学的?”
他自问不是口拙之人,却每每被唐郢的情话缠住。
唐郢笑道:“这都是肺腑之言,句句出自真心,你要是想听别的绕耳朵话,我也可以去学。”
这话露骨,莫延枫不接这茬,说道:“明天还要赶路,早点歇息吧。”
唐郢道:“唉,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
莫延枫恼了:“快睡觉!”
在周公到来之前,莫延枫迷迷糊糊地想:据说巴蜀之地,多有家庭以女子为重,丈夫事事以妻为先,俗称“耙耳朵”,看唐郢的表现,戏言似乎有些依据……
莫延枫早上醒来,唐郢还在睡,难得他比唐郢醒得早。
莫延枫去河边梳洗,生火造饭时,却被浓烟呛住,没忍住,咳出声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一咳,唐郢就醒了。
唐郢道:“延枫,这些事我来就是,你去歇着。”
莫延枫道:“并不单是因为这烟,我醒来就觉得喉咙发痛,可能是昨夜着凉了。”
唐郢道:“都怪我,竟不知多买两床毯子。”
莫延枫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吹了点风就要生病。想来是那时在雪山,寒气侵体,一直没好好调养,不用担心,入关就好了。”
唐郢道:“我不管,你不爱惜自己,还不许我爱惜你吗?”
夺了莫延枫手上的器具,便去生火造饭。莫延枫无奈,只好去河边饮马。
吃过早饭,两人便继续行进了。
莫延枫本以为,不过是些许着凉,走到后来,却越来越严重,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咳嗽也越来越压抑不住,典型的风寒之兆。唐郢虽带了一堆瓶瓶罐罐,却都是外伤药,于最寻常的风寒偏偏不对症。
好容易挨到天黑,莫延枫下马时,差点跌倒,幸而唐郢扶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担忧:“延枫,你可要紧?”
莫延枫摇摇头:“我自己也是半个大夫,这病只是看着厉害,其实没有伤到内里,你不用担心,明天入关,抓两副药,很快就会好的。”
唐郢扶着莫延枫在一旁休息,便去忙活了。服侍莫延枫饮食梳洗,要睡觉时,将所有织物都盖在莫延枫身上。
莫延枫无奈:“我被压得喘不过气了,你自己也盖好吧。”
唐郢道:“我不冷,你快睡吧,我看着你睡。”
莫延枫道:“你总这样,让我于心何安?”
唐郢笑道:“那就时时把我放在心上,我正求之不得。”
莫延枫道:“你呀,别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要是你也生病了,那可不妙。”
唐郢笑道:“你不知道吗?我们唐门弟子百毒不侵,诸邪不染。”
在莫延枫身边躺下,侧身拥住莫延枫,便睡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隔日醒来,莫延枫的病情更严重了些。他素来强健,又有修为护体,极少生病,这种体质的人,一旦病倒,便显得来势汹汹。
莫延枫连骑马都是虚软的,唐郢将行囊放在另一匹马上,与莫延枫同骑。
眼见得莫延枫昏昏沉沉,时不时爆发压不住的咳嗽,后背的衣裳都汗湿了,显然极为难受。
一时恨不得策马狂奔,一时又担心颠了莫延枫,其心焦难耐,难以言说。
傍晚时分,终于赶着关城门的前一刻进了提虏关,一进城便直奔医馆。
大夫看过,只是风寒,唐郢松了口气。开方抓药后,唐郢便就近寻客栈歇息。
唐郢打发跑堂去煎药,自己服侍莫延枫吃了点东西,便为他梳洗上床。
莫延枫昏昏沉沉,沾到床铺,一会儿就睡着了。
唐郢摸了摸莫延枫的脸。
莫延枫的脸色苍白,唇色更是淡极,身上冰冷,连嘴唇也是冰冷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南书香温养出来的俊秀人物,有礼有节,浩然正气,从前怎会觉得他古板?
一剂汤药下去,第二天莫延枫就能下地行走了。他不愿耽误时间,便要继续赶路。
唐郢自然不同意。
莫延枫道:“庭州就在咫尺,我先去办完正事,然后在庭州养病,不是更方便吗?”
唐郢拗不过他,两人便赶往庭州,下午就进了城。莫延枫自去军府,唐郢便在城中闲逛。
庭州本是军镇,本朝百年来盟北原、开互市,连这偏远小城都热闹了起来。
唐郢回到客栈,莫延枫已回来了。
唐郢道:“这梨子还不错,你尝尝,可惜你现在不能饮酒,庭州葡萄酒很有名。”
莫延枫道:“等我好了,一定和你痛饮。”
唐郢道:“你要在庭州待几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道:“我虽然已经给长安传信,还是要尽早赶回,今天见过薛将军,明天就可以走了。”
唐郢笑道:“也好,早些办完事,也好早些来寻我。”
莫延枫本已近痊愈,不料半夜又发起热来。幸而唐郢放心不下过来看看,才发现莫延枫已是浑身滚烫,意识模糊。
唐郢不敢耽搁,连夜赶去医馆,将大夫提了过来。
莫延枫面色潮红,眼睛热得几乎睁不开,鬓发粘在颈上,衬得裸露的脖颈惨白。
老大夫医者仁心,虽半夜被人掳来,仍是好脾气。察看了莫延枫的体征,说不是风寒,而是风热,就去开方子了,唐郢这时倒乖觉了,恭恭敬敬送大夫出去。
这么一折腾,莫延枫彻底醒了。他睡不着,摸到随身的锦囊,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玉兔来。
这玉兔通体莹白,软耳蜷腿,一幅枕耳入眠的姿态。也不知道唐郢哪里来的工具,只短短一天一夜的功夫,就琢出这么个玩物来。
莫延枫自知是个正经到无趣的人,偏偏唐郢是个心思多的,或看到一事一物,就冒出个巧思来,总想着讨他欢喜。
莫延枫曾劝唐郢不必事事想着他,唐郢答道:“我并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我自己,我想着你就有干劲,也更有想法,才能做出新东西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既然这么说,莫延枫再劝就显得自大,只好一笑了之。
唐郢推门进来,莫延枫连忙收起玉佩。
唐郢道:“延枫,店家正在煎药,喝过药就会好的。”
莫延枫道:“对不住,又让你操心了。”
唐郢道:“又说傻话,我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莫延枫道:“你这几天也没有休息好,快回房去睡吧,待会儿我自己喝药就行。”
唐郢道:“我等你睡着了就去睡。”
莫延枫道:“风热可是会传染的,如果连你也病倒了,那我才要睡不安生。”
唐郢道:“我就算去了,心里惦念着你的病,又怎么能安睡?你不要再劝了,我要看着你,才能安心。”
莫延枫无奈,且病中实在没有精力,便由他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忽道:“那玉兔做得粗糙,你要是喜欢这些玩意儿,我以后给你做更好的。”
莫延枫脸热,知道他看到了自己之前的痴态,强撑道:“我觉得这玉兔很好,以后就算有别的,也不会忘了这个。”
唐郢道:“哦,那我明白了,以后我都做兔子给你,如何?”
不等莫延枫回答,又自顾自说道:“单是兔子冷清了些,得有个别的动物来配,你觉得龙怎么样?”
莫延枫岂会不懂他的无赖话?唐郢正是属龙。但他正经惯了,就算是玩笑,也认认真真解释。
“胡闹,我如果带着龙纹玉佩,老师第一个就要问我的罪。”
唐郢道:“那就做个龙缠兔,这总不违禁吧?”
莫延枫道:“越发没道理了,好好的玉,雕这些不着调的。”
唐郢笑道:“只要你喜欢,那就值得。”
第二天早上,莫延枫就好多了,除了有些许头昏,体热已经消退。他想继续启程,唐郢如何能同意?不管莫延枫怎么劝,这次是绝不会让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自忖,以自己的身体底子,喝两副药,明天绝对痊愈。好说歹说,才劝得唐郢同意,如果明天无事就启程。
两人也不出去,就在房间里下棋。莫延枫在病中,饮食都是唐郢端来,他们一个江南人,一个巴蜀人,自然吃不到一个锅里,两人各吃各的。
到了下午,莫延枫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便去采购路上的物资。出了庭州,下一站就是西洲,预计要三天,顾忌着身体,莫延枫还买了辆马车。
却不料半夜又是高热不止。
唐郢又将老大夫提来,大夫把过脉,又看舌苔体征,也是纳罕。莫延枫的脉象和昨晚一模一样,都是脉浮而数,舌苔微焦,风热之症。莫延枫吃了几副汤药,本该好转才是,但这般反复,倒像是冲撞了起来,便有些犹疑。
大夫问道:“今天吃什么了?”
唐郢道:“他今天只喝了粥,并几样小菜,没吃其他东西。”
大夫点点头:“我再开一副方子,让他先吃着,如果明天还不得好转,再来寻我。”
唐郢送走大夫,他出手大方,自有跑堂去拿药煎药。
短短几天,莫延枫就肉眼可见的消瘦了,唐郢摸摸他的脸,满脸的自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身上滚烫,唐郢的手冰凉,莫延枫按住他的手贴在脸上,露出舒适的笑容。
他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唐郢却根本笑不出来。
莫延枫道:“人吃五谷杂粮,自然就会生病,你不要太担心了。”
唐郢道:“延枫,我恨不能以身代之。”
莫延枫微笑:“又说傻话,有谁喜欢生病的,这还要抢着来吗?这是小事,谁没有过头疼脑热呢?”
唐郢道:“你不知道我的心焦,都是我没照顾好你。”
莫延枫无奈:“你这话说得,好像是你故意害我生病一样,我也是个男子,哪有这么脆弱。”
唐郢没再说什么,端了热水来给莫延枫擦拭身体。之前莫延枫意识不清,唐郢为他换衣他无法拒绝,现在他清醒着,便坚决地赶走唐郢,自己艰难地擦了身,换上清爽衣物。
没多久,唐郢敲门送药。
唐郢将药搅得温热,递给莫延枫,莫延枫不习惯一口一口受苦,一口气饮了,苦得直拧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将他唇上的药汁舔净了。
唐郢道:“延枫,感同身受。”
莫延枫无奈,“你是小孩子吗,药也要来尝尝。”
已是深夜,莫延枫喝了药,没多久药性上来,很快就睡着了。
唐郢不敢离开,就在床边守了一夜。
莫延枫醒来,就见唐郢趴在他的床头,看着十分憔悴。
莫延枫刚起身,唐郢就醒了,探过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笑道:“很好,已经不烧了。”
莫延枫道:“你费心了,快去睡吧。”
唐郢道:“我不困,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吗?”
莫延枫道:“我已经好了,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郢道:“我们等下再请大夫看看,确认没事我才放心。”
莫延枫知道他的顾虑,笑着点点头。
两人吃过早饭,就去医馆,老大夫把了把脉,捻须微笑。
果然已经好转了。
两人就在城中闲逛,日暮方归,用过晚饭就各自回房了。
莫延枫喝了药,早早就睡了。他和唐郢约好,明天就动身去西州。
莫延枫又是在湿热中醒来。
他一向衣冠整洁,现在却敞开衣襟,如煮熟的虾子般浑身红热,汗珠凝在鼻尖,摇摇欲坠。
唐郢连忙将老大夫请来,又另请了几位积年大夫,大夫们轮番看过,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下定论。
大夫们亦是不解,脉象来看是风热之症,但是一剂药下去,却是治标不治本,便怀疑另有隐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对着唐郢的冷面,不知该如何开口。
莫延枫道:“诸位先生,不必顾虑,在下究竟身患何症?”
众大夫目光交汇,老大夫做了个代表,答道:“公子,这般似假似真,变幻脉象,老夫从未见过,请恕老夫才疏学浅……”
唐郢冷笑:“你早上才说他无碍,晚上就说治不了?”
莫延枫道:“唐郢,老先生医者仁心,你不要迁怒。”
老大夫道:“无妨,唉,实话说,公子,老夫怀疑,你这病不同寻常,更像是中毒,且是奇毒。”
唐郢道:“你说清楚!”
老大夫道:“脉象来看,公子内里完好,只有体征孱弱,寻不到病根,汤药只能一时压住体表热症,药效一过,便又反复。”
唐郢道:“你可有对策?”
“请恕老夫无能,只能开个方子,暂时压制这体表之症,阁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医师拱手告辞,唐郢强打起精神,送走了一行人。
因见外客,莫延枫穿得严严实实,他今晚的症状比前几天剧烈,已是汗湿重衣,连被褥都汗湿了。唐郢给莫延枫擦洗换衣,便将他抱回自己的房间。
莫延枫热得睡不着,人也昏沉无力,唐郢抱着他,一边渡内力给他缓解。
唐郢道:“延枫,你别怕,庭州治不了,我们去鄯州,去长安,去药宗,一定能治好的。”
莫延枫道:“嗯。”
唐郢道:“从前有发作过吗?”
莫延枫摇头。
唐郢道:“你在玉滇城,可有遇到什么人?”
莫延枫的病,正是从离开玉滇城的时候开始的,那也是他们唯一分开的时候。
莫延枫强撑着,尽力去回忆当时情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时他只去了车马行和食肆,只是平常的买卖,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也没有见到可疑的人。如果是柘安部追上来了,又为何不见下一步动作?更何况有唐郢在,旁人如何能在他眼皮底下施毒,而不被他察觉?
莫延枫摇头:“没遇到什么特别的。”
他想不通,更何况唐郢。
唐郢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这毒连我都瞒过去,恐怕并不是普通的毒,延枫,你可信我?”
莫延枫道:“什么?”
唐郢道:“唐门擅长制毒,也擅长解毒,延枫,我回唐门请长老为你诊治,你可愿随我回去?”
莫延枫思索片刻,说道:“也好。”
唐郢喜道:“延枫,你放心,唐门一定能治好你。”
跑堂小二送药来,莫延枫喝过药,才渐渐安稳了。他占了唐郢的房间,便往里让让,请唐郢上床同寝。
次日巳时,莫延枫购置的马车派上了用场,两人马不停蹄东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路经西州,又经伊州、瓜州,途径空灵神妙的西海,也无暇停下观赏。连行十余日,终于到达鄯州。
鄯州民风彪悍,以斗犬闻名,但他们全无兴致。每到一地,都直奔医馆,大夫却都是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唐郢也不强求,开了散热的药,便寻客栈落脚。
掌柜见唐郢提着药包,莫延枫面色惨白,虽极力忍耐,仍是止不住掩帕咳嗽,就有些犹疑,怕是痨病。
唐郢冷眼扫去,丢出一锭银子。
“勿要多言,开间上房。”
他素为上位,积威甚重,又出手大方,掌柜连忙挤出笑脸,引他们到楼上房间,还留下个跑堂伺候。
不多时就有人敲门,送进来饭食并汤药。
“延枫,这是本地特产的明昌鱼,你多吃一点。”
唐郢端着桌案过来,莫延枫指指桌椅,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鄯州比起北庭之地,已算丰饶。鱼粥虽清淡,比起馕饼肉干,不知好了多少。
只是莫延枫全无胃口,强撑着吃了半碗,再一鼓作气把药喝干,之前还会觉得苦涩,现在他几乎尝不出味道,漱口净手,便又上床了。
刚吃过饭不宜躺下,唐郢便抱着他,靠在自己身上。莫延枫越发消瘦,摸起来已是见骨,唐郢心痛难言。
莫延枫身上无力,轻声道:“唐郢,和我说说唐家堡吧。”
唐郢忍着思绪,微笑道:“好,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莫延枫道:“听说巴蜀有竹熊,我还没见过呢。”
“等到了唐家堡,我带你去看,它浑身雪白,四肢却是黑的,耳朵也是黑黑的,还有大大的黑眼圈,肥肥胖胖一团,会在你身边打滚,抢你手上的竹笋,要是趁它不注意,从它背后推一把,能从院子这头滚到那头。还有机关小猪,你不是对我的机关匣很好奇吗?这机关小猪就是个妙物,喂上材料,转上发条,就能吐出许多趁手的弩箭来,它还能认路,堡里的小弟子,常常用它来传递秘密玩物,我做了几只放在堡里,等你到唐家堡,就送给你玩,可好?还有天工机甲,人可以在里面操作,看着笨重,却可演阵法之变,是唐门最有威慑力的武器……”
莫延枫闭着眼睛,顺着唐郢的话语畅想,仿佛能亲眼看到唐家堡的静谧、诡绝、神奇……
忽然,莫延枫爆发出急剧的咳嗽,仿佛要把脏器都咳出来,好容易止住咳嗽,却见浅色帕子上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延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道:“唐郢,能与你相识,已是此生幸事,我死之后,将我送回长歌门……”
唐郢道:“别说了,延枫,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我不许你说这种话。”
莫延枫道:“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你这般执迷,我怎能心安……”
唐郢道:“是我没照顾好你,你睡吧,我再去寻个大夫来,鄯州的大夫必定比边城的高明。”
莫延枫道:“那你去吧,唐郢,我等你回来。”
唐郢扶着莫延枫躺下,便出去了。
莫延枫摸出玉兔,灯下还是这么莹白可爱,莫延枫却别开头,不忍再看了。
次日醒来,莫延枫症状全消,试着运转功力,昨天还是伤入肺腑,今天竟然就痊愈了。唐郢趴在他床边,眼下深重青影,他这段时间确是累极了。
莫延枫一动,唐郢便醒了。
唐郢喜道:“延枫,你可还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道:“鄯州的大夫当真高明,你说是吗?唐郢。”
唐郢道:“延枫……”
莫延枫冷笑:“还要多谢你手下留情——”
唐郢道:“不,延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延枫道:“事到如今,唐郢,你还要瞒我吗?”
唐郢顿时不语,莫延枫看着他,亦不出声。
房间里沉默良久。
久到莫延枫以为唐郢不会再答复时,唐郢终于开口。
唐郢道:“我们唐门中人,生来体内带毒,又因为秘术传承,所以都是族内通婚,我就是下任家主,真名唐泛则。”
莫延枫早就察觉,唐郢的气度能为,不像一个普通弟子。却不想竟是这般身份,更有这样的隐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道:“唐门中人,果然狠辣,你以为,把我骗到唐门,就能让我甘愿?”
唐泛则惨笑道:“是我自私贪婪,却又瞻前顾后,下不了狠手。”
唐泛则深知,以莫延枫性情,如果知道此中内情,那他们就是天各一方,再无可能。他生来是唐门之人,家族培养他二十余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他又如何能放下莫延枫?
莫延枫又何尝愿意相信,给自己下毒的人,就是悉心照顾自己的爱人?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去试探……
唐门隔绝世外,内部诡谲森严。两人要想相守,要么莫延枫放弃自己的亲人、身份与抱负,做个唐门“内人”;要么唐泛则放弃自己的责任,在唐门的追捕下,隐姓埋名,苟且一生。
莫延枫出自载文释道的长歌门,自有一番济世安民的抱负,而唐泛则天之骄子,如何忍心看他背叛家族、落拓江湖?
他以为他们彼此心意相通,暗许白首之约。却原来,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唐泛则道:“延枫,我骗了你,害了你,你可以恨我怨我,但我确确实实心悦你,我从未真正想要伤害你。”
莫延枫道:“我知道。”否则凭唐门的诡秘之术,何至于轻易痊愈?
唐泛则下定决心,取出随身的信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泛则道:“这是我们唐门弟子的信物,叫做解剑拜仇,我把它交给你,从此不再是唐门中人,延枫,我们远走高飞,可好?”
莫延枫看了眼手中的面具,又看着唐泛则。他情深如许,怎忍心相负?
“好。”
唐泛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心中狂喜,一把抱住莫延枫。
唐泛则喜道:“延枫,我必定一生敬你爱你,绝不负你!”
莫延枫道:“我信你。”
“这是出师之时,门主赐给我的寒露笛,上面刻着我的名字,你收好,从此世上再没有莫延枫了。”
莫延枫身体已经好转,两人既然决定放弃身份,自然不会再回长安或者唐门,既来鄯洲,便打算去西海看看。
两人同乘一骑,唐泛则得偿所愿,心情快活极了。
唐泛则笑道:“说起来,还没听过你弹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延枫道:“你想听什么曲子,我弹给你听。”
唐泛则道:“你教我吹笛子吧,以后我们就可以合奏了。”
莫延枫点头:“好。”
唐泛则很有天分,莫延枫教他指法,演示几遍,他就吹得有模有样了。
傍晚时分,两人来到西海附近的石堡城。此处是吐谷浑的地界,虽然只是个不足千户的小城,然城主深慕汉化,城中胡汉混居,贸易繁荣。
“不巧,这几日是茶马集市,本店只剩一间房了,还是客人临时退的,两位都是男子,凑合一晚也无妨,您去别处也不一定有空房。”
莫延枫思索片刻,又去看唐泛则。唐泛则自无不可,且莫延枫大病初愈,他也不放心莫延枫独处。
石堡城历经百年,城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人在城中闲逛,莫延枫还在药铺发现罕见的雪莲,也是纳罕。
磨磨蹭蹭挨到戌时,各自洗漱,吹灯落帐,都老老实实平躺着,然而如何睡得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延枫翻个身,对正对着唐泛则的眼睛。湿热鼻息扑在彼此脸上,似乎有种不可名状的气氛在帐内蔓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泛则在莫延枫额上轻轻一吻,笑道:“快睡吧。”
他没想到莫延枫会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