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江南住在租来的小屋里，面对一台发着幽幽蓝光的电脑，屋子外不时有车子经过，轮胎碾过水泥地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虚幻。江南觉得如果能从高处俯瞰自己的人生，这个夜晚一定意义非凡。
他扭头看了一眼表，三点十分。
“猴子你是不是该睡觉了？”
“………………江姐你真是老妈子。”
“未成年儿童要注意身体健康。”
对方大怒，丢过来一串炸弹，然后头像暗掉下线。
江南扯出一抹笑容，心情慢慢安定下来。猴子是很好猜的人，直率坦诚七情上脸，活得简单而恣意。他有时候会莫名生出一股保护欲，虽然自己也知道无厘头又没必要，但是看着这个家伙孩子气的发言，就会觉得他需要一个人照顾。
奔三的年纪，长得活像大一新生，去网吧玩就他被卡住要身份证，每次走在身边的时候，微微仰头的样子，看起来幼小而无辜。但是他知道这个人身体里有怎样激越的情感，落在纸上能溅出一片锦缎。
那是他永远也不会的方式，粗糙而高傲。
江南关掉电脑，和衣躺在床上，他从窗帘的缝隙间看见天空，漆黑如深渊，犹如他茫然不可预知的未来。但是我不会输，他想，我有同伴，有梦想，有坚持，我不会输。
两个星期后，他们有了自己的论坛，第欧根尼的龙渊纪事，从此开始了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的掐架年华。一个设定翻来覆去地争，要改上好几遍才能定稿。有次他们争龙族的设定，大吵一星期，谁也不让谁。中国人对龙有着天生无法释怀的情结，没有龙的幻想小说就像吃法国大餐不上主菜。结果你一言来我一语，争论了N久这个种族的设定还是只有“传说中”三个字，最后今何在皱着眉瞅了半晌，联合江南遥控一起毅然将之屠了。
从此江南叫他“传说中最伟大的屠龙者今何在”。
关于架空世界的名字，也是另外一个争执点，双方阵营在九州跟九洲间进行你来我往的阵地战，掐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双方力量持平，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干脆搞投票。
江南问过猴子，他说喜欢九洲。
于是电脑前江南掰着手指算了半天，长叹这次要功亏一篑了，真是不甘心啊不甘心。他皱着眉想辙，可是寻思来寻思去，貌似没什么办法能说服这群老顽固了。
今何在半天不吭声，江南有些奇怪，MSN上敲了也没反应。他有些疑惑，该不是不吃饭饿晕过去了吧……漫不经心地按着F5，想要不要打个电话。
结果一刷新，今何在的帖子跟在后面，说，我选九州。
江南愣了愣，心口有些暖，喜悦夹杂着别的什么扑上心头，他忍不住笑起来，很想顺手摸摸猴子毛茸茸的脑袋。可是隔着网络，也只能打个表情过去说，谢了啊。
那边慢吞吞地回一句，有啥好谢的。
他点了根烟，蓝色的烟雾缭绕着升上天花板。深夜有些冷意，江南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坐回来的时候看见ID群中似乎特别亮眼的那三个字，忽然觉得一个人生活其实也蛮寂寞的。
下一项是讨论创作计划。江南打算写部长篇历史题材，一个王朝的兴衰，这样可以把各个种族都串连起来，同时给出年表，就像《龙枪编年史》在 DND结构框架里一样，起一个基石的作用。其他人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做出各种不同的诠释和延展。如此一来，江南的作品就可以给各个背景提供一个大概的设定，就好像从主干抽出来的分支，这对多人架空创作来说比较容易。
这但这毫无疑问是个极具挑战性的工作，猴子毅然提出可以写羽人的那部分，作为对江南题材的补充。
论坛上一片不赞同。毕竟猴子是个靠灵感写作的家伙，天马行空才是他的状态，固定框架下的尝试对他来说其实很辛苦，就好像被绑住翅膀的鸟，在广袤的大地上蹒跚学步，既不是擅长的领域，又违背本人的个性。这场论战持续了三天，七天神除了江南都参与进来表过态，语重心长地说，大路朝天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多事专门就此找他详谈一夜，试图说服他放弃这个不靠谱的构想，结果猴子又一次发挥了他无所畏惧加不听劝的二百五精神，顶住压力说，我乐意给江南写同人。
多事大怒，说你俩怎么还捆绑销售！
猴子发了个笑脸，不说话。
江南看着那个ID下傻傻的微笑表情，心中温柔而酸涩，手指在键盘上徘徊良久，终究是没有说话。
你还真是义无返顾。
两天后，他从MSN上敲给猴子一条信息，说，我们住一起吧？
对方不明所以：“啊？”
于是江南绞尽脑汁将理由阐述了个遍，从互相监督方便探讨一直扯到你不好好吃饭睡觉我得看着你，最后猴子终于听不下去了，说，打住打住我答应还不成么？
江南说，那说好了啊，到时候不许变卦。
猴子说，好啊，不变卦。
3
3、第 3 章 。。。
Black is the colour of my true love's hair。
Her lips are like a rose so fair。
She's got the sweetest face and the gentlest hands。
I love the ground whereon she stands。
——《Black is the colour》
时光匆匆到了三月，冬季的寒意尚未全部退却，春天的绿色已经远远出现在地平线上。创建公司前乱七八糟琐事埋头的日子里，某天中午，江南从 MSN上敲给猴子一条信息：“搬家事宜怎么办啊？”
猴子很快回过来：“你还没忘啊。”
“那是自然，我看上一套房子，等下一起去看看？”
于是下班后，两人徒步走去看房地点。上海的路从来横不平竖不直，江南又是个路痴，所以为了工作方便，特别选在离公司近的地方。江南拿着之前找人问路时画好的地图，比着方向左拐右拐，十五分钟后，两人站在一栋住宅楼下，灰色的建筑屹立在寸土寸金的市区，睥睨天下。猴子神情颇为复杂地扭头问他： “你确定是这？”
江南一头雾水：“怎么了？”
猴子盯着他，指指旁边绿色的路牌，上书：龙阳路。
江南眯起眼睛深沉感慨：“真有文化。”
猴子也跟着感慨：“俩男的住龙阳路，真配。”
江南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有些脸红，于是他咳嗽一声，说：“上去看看？”
猴子点点头。
房子是很普通的那种两室一厅，坐北朝南，采光不错。江南在网上网下找了好久，务求一击即中。而另一方面，猴子也没太多要求，转了一圈看看价格跟户型都合适，最主要距离公司近，省得每天挤公车，就算忘了什么回来取也方便，于是也就没再多折腾，当下就跟中介公司敲定是这里了。
等到手续跟房租都弄妥，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
搬家入住的那天真是热闹，能到场的天神都过来捧场。家具很简陋，江南自我安慰说创业都是辛苦的嘛~好日子在后头！猴子一如既往的沉默，搬完东西就站在一边傻笑。群众环视一圈，赫然发现江南的被子居然是华丽而粉嫩的粉红色！整个房间看起来活像小夫妻的新房，于是开始不约而同起哄说新婚快乐啊~百年好合啊~多子多福啊~有人忽然冒出来一句“我说猴子怎么那么死心塌地，敢情你们早就有一腿！”然后群众恍然大悟：“你俩这算私定终身啊！”
江南多少有些不自在，好在房间里吵得乱七八糟也没人注意，他尽量自然地把话题扯开，谈笑间偷偷看猴子一眼。他站在不远处扒扒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阳光从侧面打过来，长长的睫毛像漫画一样翘起个弧度，末端是漂亮的金黄。
江南一瞬间有些失神，反应过来后赶紧扭头，投入热火朝天的互相编排中。
心脏在身体里，像被什么缠住了一样。
之后的日子延续之前在论坛上的插科打诨和努力联系创办新公司的各项事宜，桩桩件件都忙得人四脚朝天。大角说我们没有经验，干脆全权交给江南去打理算了。江南一听此言仿佛看到商业精英的光环在眼前闪耀，犹如饥饿的野狗面前出现了块酱骨头，二话不说豪气冲天接下了这个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