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欢冷笑:“公子,就不打算想想下一步怎么办么?若是这样下去,莫说王爷的大计不成,连您自己个儿都要折在这深宫了。”
白清轩寂然不语,眼神幽幽地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黑欢走过来,冷手探上白清轩的额头,似是一震:“公子的确是病了……病入膏肓。”
白清轩侧过头来,冷冷道:“你以为我这病,就能让容桓回头?你太过天真!”
“他已经对我有了杀机,我还能在这里苟延残喘已是万幸。”他伏在枕畔,讥诮地一笑,“只不过苦无证据,一时之间虽是不会彻底杀了我,却也决不会一笔勾销。”
果不其然,这话说了不下几天,月落星满天之时杨公公踏夜而来。
“一月之后是公主殿下生辰,这一回宫里要请宫外戏班子进来献艺。”杨公公仰着下巴瞅着白清轩蔑然一笑,“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最流行的戏码是什么?”
白清轩淡淡道:“奴才愚钝,请公公赐教。”
杨公公哼了一声:“《伴君侧》。”
白清轩豁然抬眼,眼底讥讽之意如水泛滥。洛城百姓皆知,此出戏讲的是几年前容桓朗墨爱恨纠缠之事,已是涉及皇家隐私,然而容桓始终不理不睬的暧昧态度,却使这出戏的人气愈发高涨,甫一出场,日日座无虚席。如今容桓居然把戏班子招到宫里来,不知意在何处。
白清轩眼眸幽冷,正在沉思间,杨公公的声音又从头上悠悠响起了:
“圣上有旨,此出戏中朗墨将军一角,由你来唱。”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就快要揭开了,朗墨你这货快粗来;快到容桓的被窝里去,嗷嗷嗷嗷
☆、戏如人生空悲欢
夜色渐浓,宫灯初上,远远的一片富丽堂皇。
为庆公主生辰,宫里点燃了簇簇烟火,一缕一缕直冲云霄,半空中绽放,璀璨华美的散开,簌簌而落,紧接着下一轮又再度绽放,整夜不休,直把洛阳上空映得有如白日。
“锵锵锵——”
锣鼓音起,声散满天。
大夏皇宫西南的戏楼中,歌窈窕,舞婵娟,这起音一响便是一出好戏开了场。
这便是那出名满洛阳的《伴君侧》。
帘子一掀,一人举步上场。
步伐、身段、气韵皆是上乘,衣袖间若有似无的一缕雍容之气。他垂袖立在台上,礼毕抬起脸来。
容桓望过去,浑身一震。
此时白清轩上场,奇的是素净的脸上没有半点油彩,因左脸颊上那块紫色斑痕有碍观瞻,被厚厚的粉掩掉,露出了原本精致的五官,他淡淡地扫视台下,略微一转眼,便是一抹寒色逼人。
虽然五官不大相同,然而看那神色,分明就是——
台下容桓脸色瞬间煞白。
这一瞬,白清轩微微冷笑,水袖一拂亮出第一嗓子。清凌凌的声音中,尘封已久的过往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翻涌而出。
一切都定格在这一刻,却又仿佛回到那一日。
那一日,高楼玉栏边,他一低头,眼中映出了金甲雕戈,一剑飘然的他。
那一日,书架前,还未回神的他被疾步走来的他拉进怀里。
那一日,朗家军练兵场,他低首走出帐子,便在千军万马之中见到了他。
那一日,万里燕国大漠之中,他执剑拼杀,只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那一日,风雪之中,他们拔剑相向,最终他却仍旧为他偏那一剑。
在猜忌之前情深,于绝望之后重逢。
一时间,胸口酸涩难当,白清轩微微讶异,为何每一次排练每一次串词,他都感到难以呼吸,一月以来如坠梦中,此身已化作戏中之人,世事翻覆悲喜无常。
胡琴牙板声悠悠,又一次到了边疆之战那一幕。厮杀中,力气渐歇,生已倦,死又何哀。
分明是一场戏,却为何这般入迷,分不清现实与戏文,呼吸急促,他按紧腰间的长剑,对着来敌抽出,划开一道道血色。
这般真实,纵使方寸戏台,他早已如临其境。那么多张敌兵的脸,分明都不是那个人的。最想见的人,自己却执意不再回头。多么可笑,一心求死,到头来却依然割舍不下。
那么,就让他独自一人踏上这不归之路,让一切爱恨纠缠都随风逝去。
满面凄迷,喉间唱出的声音愈发低迴嘶哑,仿佛濒死之人最后的低诉。
永别了。
这心思容桓忽然懂了,惨白着脸立起身子,手里喀嚓一声,杯子碎裂。
台上白清轩却丝毫不知,正从马上跌下,跌进万里尘沙之中。
最后一个字吐出,胸腔中喷发出一股血腥,就那么在唇齿间化开,白清轩堪堪扶住了围栏,却是固执得撑着继续。
二胡声幽冷呜咽,他便甩开长剑,仰起头。手臂扬起,指尖轻抬,摆出了最后一个苍凉的手势。
这一瞬,台下殊无掌声,所有在场之人皆是面色雪白。
那一段过往再度上演,似幻似真的涌动在心头,尾音消逝的一瞬,便如梦醒。
然而他却依旧身在戏中,难以回神。没了气力。
白清轩幽幽地望向了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皇帝,只一眼,再抬眼时人已恍惚,竟然就那么直直地倒了下去。这一瞬他即将死去,便如当年的朗墨将军,断气合眼,仿佛脱难。
容桓一个箭步冲上台去,抱紧白清轩一通摇晃,嘶哑地喊着:“果然朕没有猜错……”
气若游丝,隐约见有人低吼着奔过来,他都无力说一个字。
手落下了。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长的漫漫一生就此而过。
这也是一个很疼的梦,多少次疼得几乎要醒来,却又再度为它而沉沦。
朗墨……朗墨……
梦中一直有人像这样温柔的呼唤着自己,一声声永远都不断。那是谁呢?声音嘶哑,似是刚刚哭过。
眼前终于微微有了光。
他抬眼,无意识地喃喃着:“我是,在哪里呢……”
“在我的怀里。”耳畔的声音格外温柔,温柔中带着颤抖,抱住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墨,你回来了,是么?”
“我……”白清轩启唇,面色苍白地直视着屋顶繁复错落的花纹,一时间哑然无语。头疼了,狠狠地扯动神经,他蹙眉一声低呼。
“墨!”耳畔响起一声低呼,手立即被人握住了,源源不断的温暖直达心底。白清轩侧头,看了容桓良久,似是才认出他来。
两人对视,这一刻漫长得仿佛一生就此而过。
容桓似是仍旧不敢相信,喃喃着:“为什么你的容貌和性情完全和过去不一样了呢?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经历了什么?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真的回来了吗,真的是你吗,嗯?”
白清轩木然看着容桓,半晌起身敛袖俯身跪下:“臣见过太子殿下。”
“你说什么呢。”容桓扑哧一笑,执起白清轩的手,还未说话,白清轩便飞快地抽出来,不留痕迹地退了几步,他再凑近一些,却见白清轩冷冷抬眼,口里漠然地道:“尊卑有别,请殿下自重。”
“你——”容桓陡然浑身一震,倒退几步,“你叫我什么?殿下?”
“太子殿下,臣奉旨出征数月,礼数不周,还请殿下宽恕。”白清轩跪在原地,声音不卑不亢,神色亦是毫无波澜。
容桓倒抽一口气,一不留神带倒了身边一人来高的花瓶,碎响中他蹭蹭过去一把握住白清轩的肩,咬牙道:“你给朕装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