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他抚上我面前的琴,发出一声琴音,“兄台倒真是爱琴之人啊,出门在外,细软都没带,倒带著把沈甸甸的琴。”
我有种谎言被戳破的窘迫,心中暗恼他的精明,却又不得不顺著他的话继续编下去:
“是啊,在下素来爱琴,况这琴为先父遗物,故盘缠用尽,物什皆典当而出,却终究把琴带在身边。”
“不知兄台可愿为在下抚上一曲?”修长的指节按在琴木之上,细细描摹上面的木纹。
“当然。”这正合我意,心中窃喜,只要我在琴音之中渗透法术,便可轻易蛊惑人心。
手抚琴弦,通过指尖渗透法力,带著蛊惑之术的琴音,便在信兰寺内悠悠扬起,如泣如诉,婉转缠绵,如同一只勾人摄魂的手,就算再正直之人此时也不免情动。
眼前的人也不能免俗,起先还正色倾听,听到第三调令时却开始心神恍惚,那双墨色的眼眸直盯著我看,我灿然一笑,他再把持不住,便要来抓我抚琴的手。
我还未尝尽猎物即将到手的欣喜,却无奈时运却为不济,琴弦恰在此时承受不住我寄托之上的法力,崩然断裂,那人心神一定,神色如常,手也自然收回。t
“兄台琴技精湛,琴音犹如天人所奏,使人沈醉其中不愿自拔,可惜,弦断了。”他抚著断弦摇头叹息,一付惋惜不已的样子,叫我实在窝火,却不好发作。
“哦,对了,”他似乎想起些什麽,“在下柳苏,至今还未问过兄台名讳,实在糊涂。”
我心中叫糟,编了身世来历却忘记编好名字,我本无父无母,又兼被同族唾弃,便从为有名讳之说,这时叫我哪里编来一个名字?心内著急,抬头一看,只见月白如华,便胡诌起来:
“在下月华。”
“月白如华,实在是个好名字。”他勾起一个嘴角,墨色眸中也带著笑,月色柔和下实在好看。
我被猜中心思,也不知他是否有意取笑於我,只觉心中大有不快,想来脸色也不见得好看,便讪讪的不答应。
气氛有些尴尬,柳苏却全不在意,接下便自口若悬河地跟我说起各种趣闻轶事,我好歹活了有一千年,什麽新鲜事没见过,自然对这个没兴趣,况且我心中恼怒猎物未曾到手,谈话的兴致不高,只是偶尔回他几句。
这种无聊与不快一直持续到天之即白,我实在不明白,面对脸色不佳的我,他有什麽乐趣,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叫人心里生厌。
“月华,昨夜与你相谈甚欢,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真让人高兴,今日作罢,我今夜再来。”说完,柳苏便整了整衣冠,起身准备离开。
哼,相谈甚欢?是你一个人说得起兴才是吧。朋友?都差点成为我囊中猎物了。我咬牙切齿地想。不对,他好像说今夜再来,那我岂不是还要和他这麽无聊下去,还耽误正事,况且……
“你怎知我今夜还会在此?”後来我十分後悔问出这句话。
柳苏看著我,嘴角勾出极其完美却令我生厌的弧线,绕到我的身後,提起一样物事送到我眼前,贴著我的耳朵轻声道:
“小狐狸,下次记得藏好你的尾巴。”
我的脸刷的一下直烧到耳根,黑色的尾巴显然成为巨大的讽刺,再想起昨夜初见他时的反应,恐怕早就知道了,我深深感受到被人愚弄,羞怯与恼怒一并冲向大脑,我咬著牙根恨道:
“既然一早知道,为何不尽早离开?难道你不怕我?”
“若你要害我性命,我自是怕也无用,若你不害我性命,我自是不用害怕。”他用手指绕起我发丝,笑得一脸温雅从容,言语间不见一丝慌乱。
他如此淡定从容,使得我想恶形恫吓他的兴致减弱了不少,只得冷笑道:“想和狐妖做朋友?小心最後尸骨无存。”
“得月华为友,此生无憾。”天已大明,晨曦柔和地流淌下来,映照出他若三月春风的笑脸。
我不觉为之一顿,整整一千年,从未有人愿以我为友,哪怕就是待我如狐四,也从未称过我为她朋友,现今这人却三番两次说我是他朋友,说没有感动却是假的。
他的话语笑意,全随著晨曦缓缓流进心底,化作小小的暖流。
“今夜,我会再来,等我。”趁著我一晃神,他弯眼一笑,淡青色的身影带著环佩之声渐渐消失在寺门之後。
今夜还要在此等他吗?心中隐隐居然有些期待。
对了,忘记问回他,为什麽深夜也来这荒无人烟的破庙?明明不是寒酸子弟的做派与行头。
做妖没什麽好,只是胜在有大把的时间,那样冗长的生命拿出一小段来陪他玩玩也没什麽,而且这人如此特别,得其精元或许不错。
我只是单纯这样想著,却不曾想後来的事情在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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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一开始想写短文来著所以用了第一人称,但是後来发现短篇不足以道尽整个故事,所以。。。
第三章
(三)
更深的浓雾逐渐散开,迎接我的是温和的朝阳。
我在信兰寺坐了一夜,那天夜里,他并没有来。
“今夜,我会再来,等我。”
这句话还言犹在耳,一转身却烟消云散。
直觉告诉我我不过又被戏弄了一次,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换成了人族,一个口里说著“以我为友”的人。
“哼!”我生气地把重新修好弦线的素琴推倒在地,踢翻了案几,琴木断裂开来,案上已经燃尽的焚香也被掀翻在地,我心情糟糕透顶,甚至忘记去想,一直遭受不公平对待早就麻木成好脾气的自己,哪里生出这麽大的怒气。
说什麽狐族最狡猾,人族才是最狡猾的,朝言夕食,端著虚伪的笑脸欺骗於人,可笑我千年修行却也相信了,真诚欺我天生愚笨吗?
无论如何,再也不相信了。
我拂袖而去,一刻也不想呆在信兰寺中,留下一片狼籍。
为了忘却被人愚弄的不快,我去了城里最好的酒馆。
在人间的那一年,我学会的东西很多,其中有一样就是喝酒,我最喜欢人间的酒了,特别是这里出名的清冽冰凉的“泉酒”,据说是用山上的甘泉为水所制。
“小二,来壶泉酒。”我一坐下就挥手招来店小二。
“好咧,客官。”店小二捧出一脸做生意谄媚的笑容,让我看之生厌,因为他让我想起人类的虚伪。
喝下一口泉酒,清冽冰凉的感觉直从喉头流淌到心头,心中的不快渐渐一扫而光,人族也是说得不错,酒这东西,果然能解千愁。
过了有些时候,正有酒劲之时,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这位兄台,独饮无趣,可否赏脸一同畅饮?”眼前一书生打扮却拿著登徒浪子才有的姿态和表情靠了过来,顺带著一身的酒气,手中的酒瓶还在晃荡。
这个人从我一进门就开始盯著我不放,我本著不想和人族有过多干系便不予理会,没想到他到自己撞上来了,不就为著我这张还过得去的脸嘛,此处好男风我又不是不知道,一副惺惺作态的表情真让人恶心。
我想给他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