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不忍心看我受苦,带着我逃走了。”冷云烟抬眼看了看中年女子,眼中满是温柔,“她想尽一切办法救下我,可这一身的妖毒,虚弱的元神,已经到了极限。我没能为村子避灾,苟活至今,你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吧。”
“我没这么想。”白霜连连摇头。
“可我利用了你最喜欢的黑雾,换了他的肉身,你不恨我吗?”冷云烟笑容极轻。
白霜顿了顿,支吾道:“我……我不能接受你抢夺他的肉身……但是……但是……丁落已经来了,他是很厉害的大夫,他在为你驱除妖毒……云彩衣也在,她可以缝补肉身……大家都在想办法……所以……”
“你们在修补我的肉身?”冷云烟眼里是复杂的情绪,“我元神即将消散,就算有了肉身又能如何?我本与奶娘商量好了,我死后,就将黑雾的肉身送还,为他引魂还体。”
白霜半天没说话,很久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和黑雾换魂?”
“是他允诺我,让我今世能够在一副完好的肉身内,忘却痛苦,安静的死去。”冷云烟摇了摇头,“云彩衣最喜狐裘,她肯缝补肉身,定不会放过黑雾。我与你回去,可我无法确定,是不是还能承得了再一次换魂。”
中年女子备了马车,与冷云烟和白霜一道赶回了花开富贵。
回去时,云彩衣已经离开了,丝线勾勒出了躯体的轮廓,黑雾坐在木桶里,丁落配制了新药,新肉攀上丝线快速生长着,大致的容貌已然清晰。
丝线绣入了誓约的符文,这副肉身一旦醒来就将与云彩衣回云绣庄。
奶娘扶着冷云烟走到木桶旁,望着桶里的人,他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丁落摇了摇喝空的酒坛:“他服下延命丹进入酒药前,就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一定要让冷云烟活下去。认识这么多年,他难得提个要求,我又怎能不答应。”
冷云烟看了黑雾好一会儿,淡然说道:“换魂吧,我必须去云彩衣那儿。”
“现在还不行。”李寂摇头。
“可是……”冷云烟看了看黑雾。
“明夜子时,阴气凝重之际妖气四溢。”李寂的纸扇轻轻拍了拍冷云烟的肩,“肉身尚在恢复,你此刻承受不了药效的痛苦,况且你元神虚弱,怕是还没换就消散了。”
说着,李寂笑望丁落:“大夫,病人可就交由你照顾了。”
丁落打了一个哈欠,他叮嘱白霜守着黑雾,自个拎着空酒坛往外走,随手拽走了茫然的冷云烟。
十二个时辰后,冷云烟服下了丹药,躺在黑雾身边。
圆月当空,夜风习习,奶娘站在床边,很是欣慰,冷云烟的肉身已能看出真实的模样。她动动唇,手指在半空画符,金光腾起,符文围成环,飘飘扬扬往下落,恰如一场金色的雨。
元神出窍,在金雨中盘旋了一圈,返回各自体内。
冷云烟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嘴角流出污血。丁落箭步上前,捏开他的嘴,放入一粒金丹。
清晨,黑雾和冷云烟都醒了。
最开心的莫过于白霜,黑雾醒前,他就一直窝在旁边亲昵地蹭着对方的脖子,黑雾醒后,他更是趴在黑雾身上怎么也不离开,左闻闻右闻闻,确定黑雾的肉身没与其他人接触过,他高兴地咬着一条小鱼送到黑雾嘴边。
结果可想而知。
天字四号房一声闷响,重物撞翻了曲屏,撞倒了屏后的方桌,桌上的茶壶茶杯落了一地。
好酒好菜在天字三号房摆了满满一桌,李寂坐上座,一边坐着丁落和于宿,一边坐着黑雾和冷云烟,白霜可怜兮兮地瞅了一眼冷云烟的位置,坐在李寂对面。
冷云烟笑了笑,抬手夹了一条鱼给白霜,白霜又是感激又是委屈,连连望了几眼黑雾,依旧不甘心的把兔肉,鸡肉,一股脑的往黑雾碗里夹。
“我很钟意这只笨狐狸,你若是不要,给我如何?”冷云烟别过视线,对黑雾低声说道。
黑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闻闻兔肉又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吃了。
“不回答,我可就当你答应了。”冷云烟笑道。
黑雾吃了几块兔肉,停下动作:“他又不是我的,他要去哪儿,我无权决定,即使你想要,也得先问我们的主人。”
“那就是不答应了。”冷云烟扬起笑,没再往下说。
午时,一行人来到了荣富镇南门,十二辆马车装满寿布排在路边,云彩衣仍是披着斗篷盖住了容貌。
李寂查看了车上的布匹,将剩余银票交给了云彩衣。
冷云烟看了看黑雾,他和对方一样,都披着斗篷,他们的相貌从此将在这荣富镇消失。他朝着云彩衣走了一步,却听得黑雾说了句:“今日一别便是永别,来世有缘再相见。”
冷云烟停下步子:“我并不怨你,你也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命如此,终了,能有一副新生的皮囊,洗涤世间的凡尘,足以。前尘往事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若有意偿还,他朝回到溪村,在我坟前点一炷香可好?”
目送马车出了荣富镇,冷云烟一言不发地跟随云彩衣回到云绣庄。
云彩衣返回小楼,锦帛上面的狐狸图,空缺的位置添加了一只黑狐,冷云烟看了眼锦帛,笑了笑,倚在云彩衣身旁的长椅小憩。
再没有醒来。
世间的繁华退去,长椅上蜷着一只瘦弱的黑狐,它神态安宁。
云彩衣站在一侧,伸手轻抚温度渐渐逝去的皮毛。
守在椅边的奶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取下他的皮……我求求你……”
云彩衣扬手,一锭金子滚落到奶娘跟前:“带他回溪村,寻块风水地,好生安葬。”
说罢,她坐在绷架前,指尖轻轻抚摸着锦帛上的黑狐,黑狐闭着眼,静静地蜷着身子,仿佛在做一个漫长而美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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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来去 。。。
自南门出了荣富镇,不远处有一座石桥,荣富镇的人都喜欢叫它来去桥,桥头立了一块大石,石上刻了字,笔势苍劲雄浑。
归去莫道悔。
李寂看了一眼,骑马而过,桥不长,李寂却觉得走了许久,久得仿若一生。过了桥,白霜好奇地拽着黑雾去看桥头的大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关于内容似乎有争执。
李寂走出几步,回望了一眼,桥边确实立了一块石头,可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丁落骑着马也不忘喝酒,摇摇晃晃地从李寂身边过去:“马夫说这座来去桥,每个人看见的不一样。”
“你和他们看见的也不同?”李寂问。
丁落笑了笑,没回答,骑马往前走。
李寂牵住缰绳,又望了一眼石桥的方向,喊住身边的于宿,问他看见了什么。
于宿顿了顿,应了句:“归来不言忘。”
李寂沉默了会儿,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二少爷,你怎么了?”于宿关心地问道。
李寂掉转马头往前走,轻松地笑道:“没事,只觉得这桥有点意思。”
到达荒村前,马夫们领了银两走了。众人以黑布挡住马的眼睛,红目煞气极盛,马见了他恐会受惊逃窜。
马车入了荒村,随即听得红目大笑:“好你个李寂,有胆识,堂堂正正来送死。”
李寂挥挥手,马车上的布匹在地面铺撒开来,红目说话前,他抢先说道:“妖灵飘荡,魂魄无所依托,上不得天成仙,入不得地轮回,苦守人间,直至虚耗殆尽。凡入寿布者,我保证他可入土为安。”
“李寂,你什么意思?”红目大吼一声,吼声穿过残破的村落,空落落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