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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珠轻声道:“王上说要与小女子培养感情,在尤主事进房之前却始终瞅著小女子一语不发,枯坐诺久,是凝珠令王上觉得乏味麽?”
“孤并无此意。”花示君答她,目光仍然一动不动凝视著人。
他自进入房中就一直是这样审视研究的表情,对於未过门的妻子虽然说不上唐突,但目光中的探讨意味过浓,也叫不谙熟他脾性的对方有那麽一些局促。
若不是方才亲耳听得这位九五之尊的褒奖之词,肯定了要迎娶她作王後的事实,恐怕凝珠在那样紧盯的视线下就要打起退堂鼓。
“那王上为何……”
花示君缓缓道:“看过你的容貌与气度,孤知晓他为何会选你的原因。但有无其他因素,孤尚无法参透……孤极想弄个明白。”
“他?”凝珠浅笑,以为花示君话中之人是尤主事,内心恢复了坦然,“蒙主事错爱,凝珠愿一生尽心服侍王上,不令主事失望。”
花示君又问:“再过二十日便迎你过门,会否稍嫌急促?”
“一切听凭王上做主……”俏脸微红,参加选妃就是为了能与花妖王举案齐眉,迟一些过门早一些过门有什麽要紧?
花妖王点点头,满意於她的温顺。不免又想起另一个人,十年前迎亲时推三阻四了许久,才勉为其难与他完婚──原来心甘情愿,和别有居心,差别真有如此之大。
想著,又出了神。
凝珠乖巧,见花妖王若有所思的隔桌凝望自己,心神却显然不知飘到了哪里去,非常识趣的不做打扰。
十年前她年岁尚幼的时候,就知晓当时尚为大皇子的花示君,与他在边境救回的一位异族青年有过一场情缘恩爱,不顾众人明里暗里反对娶那人做了大太子妃;十年後却受尽辜负,花妖王脉险些绝命在那人手中。杀不得,放不肯,爱恨倒转,将那人囚回了云都殿,外人至今不得见一面。
凝珠很想问问那名叫毕染的男子,如今在花妖王心目中是怎样一种位置,恨有多少,爱还剩几分?
但几番犹豫,或许是出於女人的直觉,并没冒然问出口。
如果眼前这个男人过去的时光她来不及参与,只期望嫁入宫门後,能够做花妖王的解语花,为他抹去那段刻骨记忆。譬如共同孕育一个活泼可爱的小花妖──大概是破解花妖王心头郁结,最快也最佳的方式罢。
两人对面而坐,静默中各想心事。
这一日,花示君在未来王後房中待至掌灯时分,方依依不舍离去。
消息很快传遍宫内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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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著花妖王大婚,宫中到处抽调人手,云都殿许多人被临时借去听差,奔忙操办大婚所需一切琐事。静坤也未能幸免,三天两头去凝馨殿报到,忙得脚不沾地。待一日事毕,再回毕染这处时,每每已是三更时分。
他若不在,是断然再无第二人关注毕染状况的。推开门永远是一片漆黑,没有香烛照明;桌案上摆放仅可裹腹的半冷糕点,有时连清水都忘记随同食盘一并送来。
静坤忍了几日,在看到毕染面前又是一个干硬的馒头和半浑浊的凉水时,终究是再按捺不住:“这些人太过分了,即便没有锦衣玉食,像样点的食物难道宫中拿不出来?非要这样苛刻待你不成?我要去禀明王上!!”
毕染轻轻按住他放在桌沿的手,慢慢摇头:“如今这样挺好,无人惊扰,我很知足。”
“你腹中可是有著王上的骨血!!!”
“我早已告知过你,”毕染道,“孩子只是我一人的。”
“你……”语塞,又不觉心痛这个人竟是对自己、对腹中胎儿,都冷静到了冷酷地步,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即便孩子是你一人的,你也该为了它好好顾惜自己,每日饮些凉水、吃些粗糙干粮,身体如何强壮得起来?”捏著那硬邦邦的馒头,上面只细细的咬去了一小口,毕染分明是食难下咽,还诓他说自己很知足。
恨恨摔到地上:“这种东西粗涩得很,连我们下人的口粮都比不上,根本进不了口!”
毕染看了眼那滚落到桌旁的馒头,慢慢道:“是因害喜反应略重,食欲不振罢了,你不用在意。……安胎药我日日有服用,孩子的状况很安定。”
“那些人,在你尚是太子妃时,精心照料、阿谀奉承於你;现在风向变了,新选入宫的得了王上欢心,王上日日逗留在凝馨殿,他们这些墙头草就个个忙著谄媚新人,还不是指著谋些小恩小惠──”意识到什麽,猛然停口。
毕染看著他,神色没什麽变化,只说:“听说他很喜欢她,看来传言不假。”
“也、也算不上很喜欢……”为什麽他会说溜嘴?
毕染笑了笑:“这不是很好麽?花示君有多久没来这里,我便得到了多久休憩喘息的余地。平心而论,我确实期望他再不踏入此间一步,自此当做没我这个人。”
怀疑的目光看向一脸平静的人,再看看他衣裳下那处微微隆起,静坤想相信他的话,但又总觉得那人话中,三分真情,七分寒心。
因为毕染若对花示君没有情意,怎会甘愿留下这个孩子?
虽然毕染自言说是宫中孤寂,偷偷留得一子陪伴身边也是好事;但人之情感,怎能那麽轻易便投鞭断流。
他腹中之子,无时无刻不会提醒他另外一位父亲的存在。
要断情,最不可留的就是孩子。
门外忽然响起拍门声,静坤开门一看,是一位同他熟识的侍卫同僚,手上托著一个盘子,内置一个白玉瓶和一个小小酒杯。
“夜深了,你怎麽还在这俘虏房中?”同僚一眼认出静坤,一脸鄙夷的问他。
年轻侍卫皱了眉,不快道:“你又这麽晚来此何事?”
“哼,要不是尤主事临时想起来还有他在,大晚上的,谁乐意跑这一遭。”同僚把盘子塞到他手里,抬起下巴对里面努了努嘴,“既然你在,就交给你办了,我知道你跟这家夥感情还不差。”
“这是什麽?”静坤皱眉看著那白玉瓶,自瓶口散发出的香味,很明显是酒。
“今日王上在王後房中聊得甚是兴起,一时大悦,令尤主事赐酒恩赏选後有功的诸人。尤主事亲自送呈了花舞宫、千颜宫,又给云都殿诸兄弟大开酒宴,饮了个畅快。临到晚间褪衣睡下,才想起还有一个毕染忘在脑後了。”不屑撇撇嘴,“他老人家真是宅心仁厚,这麽个败将俘虏,也值得专程跑上一趟赐酒?没得糟蹋了这上好陈酿!!”
“你──”
对方拍了拍欲发火的侍卫肩膀,好心道:“你把这酒端进去给他,意思意思就行了,别耽搁太晚,莫让外人传些不三不四的流言,啊?”说罢转身就走,竟是一刻都不想多逗留。
静坤捧著盘子楞在那里,想反驳对方又无从反驳起,给夜风一吹,倒是清醒了过来。看看走廊里四下无人,就想偷偷把瓶中之酒倒到回廊下──却听毕染在房内清清楚楚道:“不是赐酒给我麽?拿进来罢。”
静坤站著不动,毕染又重复了一遍:“静坤,你将酒拿进来罢,外间风凉。”
静坤道:“酒伤身,你饮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