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母亲也在葬礼之后严肃地对她说:“冰冰,毫无疑问,赖哥对你这么好是想有一天娶你,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把赖哥当作你的未婚夫……有一天,你必须嫁给赖哥,因为我们一家欠他的太多了。”夏冰冰没有否定母亲的声音,她上了赖哥的车厢,无论赖哥带她到哪里去,她都决不拒绝。
赖哥早已不住在原来的旅馆中了。很难想象那座旅馆已经拆迁了。夏冰冰看见了推土机,不久之前记录着夏冰冰和赖哥故事的旅馆只剩下了几台推土机在轰鸣着,赖哥说:“现在你相信了吧,旅馆已经拆迁了。”刚才赖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显然不相信。
她怎么可能相信,在这么不短也不长的日子里,留下她深刻记忆的一座旅馆就会消失,旅馆中回荡过她的尖叫,收藏过她那赤脚奔跑时的声音。此刻,她站在推土机旁边,赖哥依然拉着她的手,推土机突然掘出一只空酒瓶来,她想起了父亲,如果父亲不是这么贪酒的话,父亲绝不会死得这么快。是一只只空酒瓶把带走了,她想起埋葬父亲骨灰盒的那座墓地。
墓地很遥远,在城之南外。是赖哥驱着车带着她和母亲寻找那座墓地,也是赖哥出资买下了那座墓地。更多的城市人已经没有墓地,他们死后变成了一只骨灰盒,他们的骨灰盒寄存在骨灰陈列馆中,只占据了一个盒子那样的位置。
赖哥说需要给父亲寻找墓地,安土为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传统,惟其如此,死者的灵魂才会安定。赖哥准备好了一笔资金放在他的手提箱子里面,然后让夏冰冰捧着那只骨灰盒,带着母亲出发了。
当赖哥启开黑箱子,把那叠钞票交给墓地的管理人员时,管理人员带着他们在松枝掩映之中划出了一块墓地。那是属于父亲的安葬之地,父亲享受到了入土为安的福气和命运,这是赖哥带来的,一只骨灰盒就这样沉入了墓地。
此刻,她望着那只空酒瓶被推土机的轰鸣之声埋在了更深的泥土之中,就像父亲一样。而赖哥将带上她走。赖哥早就已经住进别的旅馆中去了,她上了车,车子经过了那条小巷,小巷正在扩建,昔日的小商贩们已不见踪影。
历史正是从这条小巷延伸出去,夏冰冰已经20岁了。在这一年她经历了父亲的死亡,经历了墓地,从父亲的骨灰盒沉入泥土之中时,她就转过身来望着赖哥。
只有在赖哥的目光环绕之下,她20岁的青春和灵魂才不会下沉,下沉到骨灰盒之下去。赖哥的目光环绕着她,把她的灵魂带出了墓地,带入了她的灵与肉第一次发出尖叫的地方,她知道面对赖哥,她的灵与肉再也不会尖叫了。
今晚,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所以,车已经从深长的小巷边绕了出来,就像绕了一个圆圈。不过多久,车进入了另一座旅馆,一座崭新的旅馆之中。赖哥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然后牵着夏冰冰的手走到了明快的阳光下面。
门口站着男侍者,他向夏冰冰说了声你好。旅馆的环境已经改变。过去的赖哥好像是住在一座怀旧似的旅馆里,而此刻,当她仰起头来时,头顶上一盏盏枝形吊灯就像梦中的水晶一样展现在眼前,乘着电梯而上,就是赖哥的所住地,赖哥租了旅馆的四间客房做办事处。
赖哥说他已经在这座城市扎下了根,所以公司让他改变一下环境,赖哥说得很低调,然而,夏冰冰仍然感受到了赖哥的成功感。赖哥打开了门,赖哥打开了一间又一间的门说:“如果今天不是星期天,会有办事处的人员上班,我聘用了几个职员跑业务。”
剩下的是最后一间客房,这无疑是赖哥的卧房。赖哥说本来公司允许他在这座城市买一套房子作为办事处,但是他已经习惯了住在旅馆里,赖哥说:“也许有旅馆相伴,生活不会乏味和寂寞”。
他把“寂寞”这个词汇说得很重。然后看着夏冰冰说:“今晚,你会留下来陪我吗?”夏冰冰望着赖哥的眼睛,她已经可以有勇气来面对赖哥的眼睛了。
在这双眼睛里,她感受到了怜悯,从一开始,从她在小商贩们之间讨价还价的时刻,他来了,他是命运安排中前来安抚她灵魂的人,她卑微地站在小商贩们中间回过头看他,他正在掏出钱包。他对她的怜悯从那一刻就真正地开始了,她还看到了一种热情,她被他的怜悯和热情所包围着,因此,她的灵魂,她那从小在父亲的空酒瓶和母亲无助的眼神中挣扎的灵魂——因此才有了宽慰。
她毫无迟疑地决定留下来。留在他身边陪他过夜。她对男女的关系仅限于想象,当然,还在幼年时,她就了解了男人和女人可以住在一间房子里。小时候有一次难以忘怀的记忆,那天晚上,她感受到了父亲和母亲的房间里传来了比他们婚姻生活的争吵声要悦耳的声音,一种泉水般的撞击声。
尔后她看了电影,男人睡在女人旁边,男人的身体翻过身来压在女人的身体上,这使她产生过青春期的迷惑。也就是这时,赖哥出现了在那座旅馆中,一个叫万瑶的女人也同时出现了。她听见过这个女人和赖哥在一起发出的性叫喊,她从不喜欢这个女人,那决不是因为嫉妒。后来,这个女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如果这个女人没有从赖哥的生活中消失出去,那么也许夏冰冰此刻就不会留下来过夜。如果那个女人存在,那么命运绝不会安排现在的情景。当阳光明媚变幻着时间时,赖哥带她去用餐,还给她买了两套衣服,一双新鞋。
她脚上穿的鞋子陷入在那座墓地上的泥土之中,由于刚下过雨,泥土是潮湿的。当他们离开墓地时,她的鞋上沾上了许多泥土,那时候,她想到山间的小溪边用水洗干净泥土,赖哥拉住她的手说:“你用不着这样,我们去买一双新鞋吧!”
赖哥还给她买下了一套留下过夜的睡衣。夜晚很快就来临了。那天晚上用餐时,赖哥没有喝酒,他要了酒,但他没有喝,他对夏冰冰说:“我向你保证过,不再喝酒,对吗?”用餐以后,暮色来临了,赖哥牵着她的手环绕着旅馆外的马路走了一圈,然后回到了旅馆。
红色的梅花图案
她在洗澡,从一进屋的那一刻她就渴望着开始洗澡。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洗澡了,她感觉到皮肤上流满了汗水,甚至还有眼泪,因为从脸颊上流出来的泪水顺着脸颊滑动流入了脖颈之下的皮肤上。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赖哥今夜一定会把手伸到她的皮肤上来,抚摸她。所以她从一进屋后就进了浴室。与上一座旅馆相比,浴室已经变得更宽敞了,她喜欢宽敞,因为对她来说,她从小生活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窄小的世界里面。
因此,所有的宽敞都意味着会给她的灵魂带来希望。她希望从父亲窄小的酒瓶的世界之中逃出来,她因此可以看见宽敞的泉水在流动,站在父亲的那座用钞票买下的墓地之上时,一只小小的骨灰盒在下沉之中时,她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够逃逸到广阔的原野上去。
现在宽敞的浴室使她变得一丝不挂,墙壁上镶嵌的镜子犹如收藏下了她灵肉的颤栗,很长时间她面对着镜子沐浴着,处女的她尽管一阵抽搐,但她知道她会把这一切交出去。
浴室之外,是一个男人,他在等她,他正在看着电视等她。她能够感受到他等她的那种焦灼吗?突然,门推开了,他站在门口,他是给她送刚买的睡衣。
然而,她却本能地用双手护住了自己的私处,水笼头喷溅着她的身体,使她的灵肉受惊,然而,她已经不会发出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