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炉食点心要挂着时候。”延陵易应下,便由延陵贤半推半扶的请出了厅子。
正跨过半门,恰见前园子里转过来小粽子拉扯姜夫人的身影。小孩在前面拽着,姜夫人穿得臃肿慢吞吞的跟进,裘帽遮着半张脸,虽看不清容样,可那不一般的气质一眼即能辨出。
“小粽子,你又失礼了。”延陵易忙添步子迎过去,一手拉过小粽子靠着身前,“怎能拽扯夫人?”
小粽子冻得满面通红,两手呵气裹着自己双颊笑弯了眼:“小粽子给夫人送年帖来着,夫人说她饿了,我便拉来寻食点。母亲,今天定有不少好食的吧。”
延陵易一惊,这时候早该用了晨膳。自己晨一起便忙着备年膳,姜夫人那边倒真疏忽了,以为几个丫头会备了送下。未想丫头们也忙着糊涂下,想着平日多是延陵易亲备,便一并将西园子的膳忘了脑后。亏得老太太饿着肚子等了许久,一大清早又人人忙着,想找个递消息的姜元钏都难。遇上小粽子随口一提,这孩子倒亲自拉着她来厨房寻了。
“这可怎好,是我疏忽了。”延陵易额眉皱紧,才又道,“夫人回园子里等一下,这就备了送过去。”
姜夫人面色却是极其平淡,未因着饿肚子便难看几分,反是随意笑笑,将她身前的小粽子拉了自己手边,攥着小肉手道:“倒不打紧。这府上人人在忙,只我们一老一小闹着。不过寻口食罢了。你回院子吧,这时候也近了,喘不得半口气又要梳整入宫。”
一时的体谅倒也让延陵易半时未回过味来,愣站在空廊子里发怵。反是祖孙俩毫不在意的绕过她有说有笑的往厨房里走。姜夫人走出几步,才又回过头来不经意添道:“入宫你穿那身绛色素花袄子罢,大雪那晚见衬得你甚端整。”
一言话更引延陵易惊讶,不等目光追上.姜夫人已是回了身子,软步轻移,团影模糊。只那大掌捏小手的架势看得廊口伫立的人霎时暖盈了胸口。那一句老话倒也未错,人心都是内长的。
未时不到,前院里起了炮送王爷及两位夫人出府。宫车前端挂着吉帘,尹文衍泽先一步落了车前,抬头正见延陵易着了绛团素袄立在门端过风处,才几步挪过去拉上她摆袖,难得见她袄上衬出了几朵素花,添了喜气。他一高兴,便笑她:“住后就这般穿。”
延陵易睨他一眼,即是准备上车。尹文衍泽反手拦腰环住她,声音一低:“慢着点,肃肃也一并去。”
延陵易斜着眸光打量过他,念着什么时候这一口一个“肃肃”叫得亲份,面上虽无异于平日,只撤了半步,一手掰开自己腰上的爪子。
“嘿,反了你了。”尹文衍泽狠狠拧上她腕子,再往自己肩上一带,搂得更紧。
“难不成王爷尚要左拥右抱才得面子?”她递了个眼色上去,慵懒的看向另一处。
尹文衍泽啧啧两声,漆黑的瞳眸往她眼前一凑,似笑非笑:“你这是…吃醋?”
胡说二字咬在齿间,尚未脱口,便看尹文衍泽撤了视线,一抬袖子冲着府墙根方映出的影子挥上:“肃肃,出来吧,傻站着吃风啊。”
夏远柔迟疑着迈出步子,由小丫头掺着过了门槛,迎着尹文衍泽便是一蹲身:“妾让王爷、姐姐等久了。”话说得温温软软,不刺耳,衬着她一身湖青底子淡鹅色软袄,更显南边的旖旎娇柔。
轻飘飘的一字“妾”正绪了胸口,延陵易冷眼瞧去,琢磨着她的意想。
尹文衍泽依是清浅笑着,抬了左手只捏上她一角袖子扯了身前,差着半步的距离,才道:“不是说了吗?别张口闭口的称妾,大不好听。”府中人听了别扭,入了宫,不快的人便不是如今的三两个了。
车上吉祥如意的年帘一打,即是下人们念着主子们上车。
车前忙有小家奴跪了地,弓着背借主子们踩上。夏远柔先上,犹豫着抬了抬脚,终是没法踩下去,咬着唇睨了几眼尹文衍泽,皱眉道:“路上踩了几脚雪,靴子上正湿着。一脚踩土去不是要脏了…”声音越发轻柔,而后更是没了音。
尹文衍泽心领神会,下巴一抬便示意那奴才起身挪开,他自己一把拧土车帷,跳了车上,才向着唐肃肃探了一支腕子,体贴道:“过把手,我拉你上来。”
延陵易淡淡瞥了眼笑得轻柔的尹文衍泽,只觉他面上写着硕大三字“大善人”,瞧得她都不屑搭理,错开目光,连夏远柔如何上得车都懒去顾及。寒风一凛,脖子在狐裘围领中缩了缩,双手忍不住套回袖笼中。
尹文衍泽拉了唐肃肃入车,才又迎着延陵易伸了腕子,面上笑意更暖,戏谑道:“得了,该延陵王了。”
延陵易看都未看他一眼,只示意刚起身的下人再跪下去。她不是夏远柔的温软善柔,别人踩不得,她却能踩。可怜那小家朴又扑腾跪下去,屏着气生怕这主子质着气便是狠狠一脚下去,估摸着是要出了正月也不见得能直起腰。
尹文衍泽见她这副凛然气势,摇头笑得不成样子,探下来一脚瑞开跪着的下人,身子一倾递了臂,将身前立着的延陵易连拽带搂地抱上了车。凉凉的鼻尖凑了她的狐裘脖领里,正抵着她温软的细腻,笑音闷闷的:“我知你醋着呢…”
延陵易颈根里痒着,缩着脖子侧了视线,恰被尹文衍泽逮个正着,在她唇土轻一啄,痞痞笑开。一手抬起的帘子重重垂下,这才搂着延陵易进了车厢。
夏远柔正是窝在最里,方那一幕全入了眼,见二人靠近,才讪讪偏了头看着别处。十指虽是握在袖中,仍凉得没一丝温度。延陵易回醒了神,覆手轻打下尹文衍泽的腕子,才钻了后厢与夏远柔一左一右坐着。
一时间三人间气氛极为尴尬,这一夫二妻的相处也实在别扭。好在是除夕夜,沿道遍布花篱,响炮燃竹,万响齐发,一声一声聒噪着,淡了车中不少尴尬的沉默。
车马一路走得平稳,在南街口转个巷子,一路朝西便近了最东边的宫门,巍峨宫墙瞬时抵在了眼前,纵是费力将窗打子全抬起来,也难以一眼看到墙顶。触目的红,看习惯了便也不觉着刺目。车马停了东华门前的下马碑处,外间下人在帘外等着尹文衍泽递了宫牌才能引车马再入。
尹文衍泽坐着近帘子处,才一抬帘,下人即是凑了过来于他耳侧附言。说不到半句,便见尹文衍泽抬帘的手微一抖,才又猛地坠下,帘子随之覆在身后,将自己与车内人隔断。
再回身入车时,面上添着几分犹豫,只一仰头对着里二人轻松一笑:“无碍,时下查得严实。”
一紧一松的情绪,延陵易霎时便瞧出了端倪,只当着夏远柔面不当问什么,起了窗帘打一眼窗外,这便是入宫了。
“你…”尹文衍泽突然仰头,难得收敛了调侃,满目认真。脱口一字,再难出声。
“王爷怎么了?”延陵易微蹙着眉迎上,轻轻问着。胸口似拧起,毫无来由的憋闷。
“无事。”尹文衍泽喉间一热,即是滚出了最后两字,而后只盯着一摇一摆的吉帘幔子再不吭声。
帘缝里泻下橘光,正映了他半张脸的神色影影绰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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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在
宫城钟鼎鸣声,高烛玄灯环着九彩壁霞永寿大殿。
车停在玄天门外,至主殿仍有百步。入殿的亲臣贵公携家带口络绛不绝,延陵易三人方一下车,堵在人前便是道不完的恭贺声,一声盖过一声。尹文衍泽一路应得不上心,唯一只袖子死死拽着延陵易行得大步,身后追着的夏远柔隔有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