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儿吃了药,便是睡下的。”女人舒了口气,淡道,“主人的意思。你大婚喜夜,不当和新郎撕破了脸面。总有些事情,是要慢慢来的。”
延陵易身形一震,偏了视线迎向宁嬷嬷的注视,一语反诘:“我已循着主人的意思选了昱瑾王,还需我做什么吗?!”眸中酿着苦笑,大多时候,她不会这么看她。只今夜,风有些醉,人亦乱了。
“不要忘了,你如今的所有是谁给的?!”宁嬷嬷无恼,却也冷冷讽刺道,“贱民署的日子…是不是久未熟悉了。”
她喉中哽住,隐着突燃的怒火,猛出了声:“延陵沛文的死…是同她有关?!”
宁嬷嬷眼中火熄扑灭,惊颤了几番,重重覆下,咬牙要言。反被廊外人声截住。西边灯火顿开,下人忙涌出,惊呼而道:“宁嬷嬷,眉儿小姐又上了病,夫人急宣着您呐。”
宁嬷嬷冷眼掠了廊外,自延陵易肩头擦过,言声砸下:“毋须主人亲自教拂,你该是知道如何做吧。”
风,沉下。延陵易的心忽得放下了,不由得轻笑了几声,原还不过是这般罢了。耳畔复又涌起父亲亡时的留语,轻了又重,重了又轻——“你,是我延陵家之长女,而非南荣一族的狗。”她心里明白,二十年来,他从未予自己半句重话,却在弥留之刻给她遗下了咀嚼不尽的深言。
喜房中,红烛已灭下多盏。尹文衍泽端了油灯靠在案前自己同自己下棋,如此静谧的夜,静得太过诡异,反无了睡意。他身上喜衣已撤,换了往日的常衣,淡青的袖口跃有虎纹。
门前叩廊响彻三声,他淡淡仰了目,却对上不请自来的延陵空。心中思量二三,莫非早这兄妹二人便商量好的,他这块“砧上肉”,是要一家共享。手下胡乱推乱了棋盘,下棋之时,他多不喜他人围观。棋路,往往能显出心路,他还没有大方到让人堂而皇之的窥探自己的心绪。
“呦,一人自个下棋呢,不闷吗?”延陵空收了折扇,摇步而入。
尹文衍泽由案前绕出,几步落至中堂几前,推了盏上去,自己沿着另一端缓缓坐下:“还好。”
“这房还未圆呢…”延陵空打量着目光掠向东厢寝间,然隔了华扇玉屏,倒也探不出什么模样。
尹文衍泽只淡笑不语,微微凝上一口热茶。
“王爷也别太介意,我家这丫头就是人事不知,性子又不大好。再者…全府上下都知道她眼里只那个男眷放不下别人。纵连我这个做哥哥的碰了那小子一下,她都要咬牙切齿个半日才顺下气。日后,您多让让她那后花园私宅的小房。”
“男宠?”尹文衍泽就着热茶反问了声,原道是民间谣传延陵易极宠男眷娈童并非以空穴来风。
“啊。”延陵空笑着应下,别有用心,“王爷倒也不必担心,再如何,总归您是大,他是小。日后但凡有事,找我即可,闲来喝个小酒,下棋论道皆好。”
“世子爷很闲。”尹文衍泽浅浅笑着,并不急着收下来人满盘“善”意。
“是,总是闲。”延陵空张口即是应下,作势一声长叹,“尔后就怕王爷闲过我。”言罢即是要甩袖离去。
恰尹文衍泽猛地抬目,柔光直逼上对方,却是冷声仄寒:“尹文尚即不肯要的女人…交到本王手中,世子爷倒是可以放心了。”
“尹文衍泽。”延陵空收下一副无关己事的浪荡,忽认真了道,“即便她是全天下人都不肯要的女人,对我延陵空而言,也不是能随手相交的。”于他眼中,不是他们不肯要,而是天下凡人要不起。他看得起他,才能忍心交付于其手。
残风一跃,树影斑驳,这易居水阁无人时最凉。
尹文衍泽倚在门前看延陵空步步远去的背影,像极了延陵沛文。他曾以想过延陵沛文的秉性,那是个能为了他人舍弃自己的愚人,说他愚,他却也比谁都具真知灼见。延陵空,或以该多随了他吧,然不知是喜还是该忧。
“王爷。”但不知由何处转出了持刀随应蓝驰的影子,低低地唤了声自家主人,“延陵王确是去了后院私宅。”
“嗯。”尹文轻声应下,目光落入九尺碧湖,化为一潭静波,“蓝驰啊,你看得明白吗?”
“王爷是说…延陵王还是…”蓝驰稍凝了视线,怔道。
“我说…这一家子。”尹文静静扬了笑,流光溢彩。
蓝驰来不及去揣摩主人的意会,只愣神迎向这一抹摄人心魄,是醉了。
第十五章 香帕
“主子,昨夜您睡在哪了?”打一清早,忠儿一路寻着各处宅阁,终是在私宅撞见与闻人越少爷共时用早膳的延陵易。见了人影,便冲入低声急唤。
延陵易微咳了一声,压下她之后欲接上的话。汤匙在手中转过,轻一推瓷碗,接过丫头递上来的素帕,静了手又嘱咐了闻人越慢慢用,方面色无异地步出厅堂。绕至几步之遥外的水榭前驻步责难忠儿道:“你何时同贤儿般稳不下心绪了?!”
“易居水阁今晨的早膳是由嫡夫人亲自送的,说是有什么讨喜的说法,我们拦不住。进去就只王爷一人在廊口子看书。”忠儿倒也一时分不清轻重缓急,只得捡着自己觉得要紧的说,反是越说越乱。
延陵易对着池中夏波,以水为镜,端平了襟领,冷言:“后花园的软轿备齐了吗?”
“而后各院各门匆忙着寻您影儿——啊?!”忠儿猛一仰头,才忆起前几日延陵易确有吩咐过今日会与刑审三部臣工出郊游园商榷朝事,只因忙着婚事摆宴,实是遗漏了。
“是要迟了,我先去一步。你收拾妥当了,就备马以西门的方向追我们的轿子。我们只在京口茶摊食半盏茶的功夫,你利索着。”说着即是穿过水榭亭台,只步子一挪,终是顿下,思量了道,“哦,夫人那里替我知会上,不多三五日的光景便能回府。漕运盐米的事,要左千徽先稳着,慢慢谈,不急。”
她一口气说下那么多,忠儿只得用心尽力地记下,心里估摸着万事交待妥当了却唯独有一事未言及,忙小心翼翼添了道:“主子,王爷那……”
身子微微一震,延陵易忙侧了视线,加道:“越少爷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