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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敖又气、又惊、又恼,他困兽般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发出咻咻的声音,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坏事或丑事,他只是恼怒别人对他的事了解得这样多,而他竟然毫无觉察。他曾经自认为多么聪明啊,现在看来却是个十足的白痴。他不得不佩服元狐手下那帮人,他们神通广大,无孔不入,个个当间谍都是好样的。他希望自己手下也有这么一帮人。
穆子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没想想,元狐交给他的东西有哪一样是不可复制的,两天时间,不要说复制一份,就是复制100份也不费吹灰之力。再者,那包东西里边都是往事,近期的事连个影子也没有——难道元狐早就对他停止了这种不光彩的活动?
穆子敖没往这方面想。
他更多考虑的是怎样处理这包东西,保险起见,当然是毁了的好,可他又犹豫起来,毕竟这包东西是生活的最真实的记忆,赤裸裸的,不矫饰,不夸张,不渲染,甚至不好看,但能唤起他的记忆,能让他找到流逝的岁月……所以他决定先留着。
经过这件事后,他和元狐忽然走得近了,他隐隐约约感到元狐也是想重新洗牌的人。他试探元狐的同时,他感到元狐也在试探他。他们都在找同盟者。
有一次他和元狐在一起洗澡,两个人赤身裸体钻进桑拿房,里边热气蒸腾,坐定后,汗出如浆,头昏脑涨。元狐瘦骨嶙峋,皮包骨头,他真怕元狐蒸一蒸后会变成一具骨架。
元狐因为瘦,眼睛显得异常突出,通红通红的,像两粒炭火。元狐瞪着这双眼睛严肃地看着他,用很庄重的声音说:“你身上有块龙骨。”
穆子敖感到愕然。
“你所有的荣华富贵靠的就是这块龙骨。”
穆子敖是一个虚伪的宿命论者,一方面他对命定的东西颇为敬畏,另一方面他又想凌驾于命运之上,当他矜夸自己智力的时候他还想玩弄别人的命运于股掌之上,比如在为鲁宾设计“爱情故事”这件事上,他对命运就毫无敬畏之心。如今他不会这样了,他的戏剧性的经历改变了他许多看法,一句话,他更信命了。
“你不会久居人下,因为你身上有一块高贵的骨头。”
背叛算什么(5)
穆子敖并不觉得他身上有哪块骨头与众不同,但他宁愿相信元狐的话,毕竟这没什么坏处。他们谈论这块骨头,用手去触摸这块骨头,并信任这块带着命运使命的骨头。骨头在右肩上,穆子敖摸了几次之后,感觉它的确非同一般,那儿的温度好像也高于别处,是一种高贵的热——触碰圣物时我们常能感到这种热,它是心理学的热,而非物理学的热。
这块骨头成为媒介,让他们互相信任。他们在灼热的蒸汽中战战兢兢地说出了他们共同的担忧——即雷云龙快疯了,他杀人如麻,没有一件事做得不“过”。跟着雷云龙会有什么前途呢?元狐表示愿意跟着长有龙骨的人干,龙骨会保佑他们的。
元狐还向穆子敖透露了一个高层秘密,即“红桃A”也不信任雷云龙了。元狐说,有个家伙老是告“红桃A”,告得“红桃A”烦之又烦,雷云龙想帮“红桃A”做掉这个人,但“红桃A”不让雷云龙插手。“红桃A”心里恨不得宰了这个家伙,但他对雷云龙说的却是:“别管他,让他告去。”这叫什么话,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吗?
他们是否以为看到了彼此赤裸的身体,也就看到了彼此赤裸的心?他们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那么近,近得好像在用一个鼻孔呼吸……
穆子敖一边加紧分化瓦解雷云龙的势力,一边忙于扩大自己的势力。同时,他还通过媒体扩大着自己的知名度,他获得了一系列头衔,比如企业家协会主席、青年联谊会会长等等,最可笑的是,他还是《临江文艺》的理事长,因为他出手就给了他们10万。元狐加入后,他感到如虎添翼,成功在望。后来,元狐又拉麦婧加入其中,他们的势力更大了。
必须有所行动,穆子敖想。
第五章 雨幕后的声响
雨幕后的声响(1)
这个秋天雨水特别多,汉江的水位时不时地涨过警戒线,电视里每天都要播些与防洪有关的节目。一个雨天的夜里,“红桃A”在玫瑰山庄消遣之后,听听外边喧嚣的雨声,说了一句非常敬业的话:“这时候我不应该在这里。”然后他打电话让秘书叫上电视台和报社记者20分钟后赶到城南鸭子嘴,他要冒雨检查防汛工作……
第二天不仅市台播了新闻,省台和中央台也播了新闻,代价是他感冒了一星期。
却说夜里“红桃A”离开之后,雷云龙心血来潮,也要出去。他当然不是去检查防汛工作,他没这种资格,他是去“发疯”。
他吹一个唿哨,黑白无常从地下钻出来,站到他面前。他让黑无常去把切诺基开出来。他让白无常给封向标、元狐和麦婧打电话,让他们马上到这儿来。
他站在大厅里,看着外边晦暗的夜色。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到,夜那么幽深,仿佛漆黑的海洋,蕴藏着无穷多的能量和无穷多的危险,然而又不动声色,如同陷阱。他能看到的只是近处的——门口外——那些闪亮的雨水,雨水像一个水晶帘子,晃动着,丁当着,像是夜的颤动的皮肤。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屋顶、大地、树叶和树干,抽打着窗玻璃,抽打着汽车的顶篷,抽打着鸟巢……发出各不相同的声音,组成地狱大合唱……
转眼间,切诺基停到了门口。
接着,封向标出现了,他说:“雨可真大啊——”
雷云龙看着外边,头也不回地说:“你开车去接上穆子敖,到林场去。”
封向标还想问什么,张张嘴又不问了。他去开出一辆别克,经过门口时轻轻按一下喇叭,顿一下,然后钻进了雨中。
封向标刚走,麦婧来到大厅。晚上她一直陪着“红桃A”,“红桃A”走后,她刚要休息,接到白无常的电话。她不喜欢雷云龙这样折腾,可也不表示反对,因为她知道反对是不起作用的。她穿一件黑风衣,她已经猜出要到哪儿去了,所以有所准备。
雷云龙刚要走出大厅,看到封向标的别克又转回来了,停到了切诺基后边。封向标从车里出来,他说保安抓到一个偷拍的家伙。话音刚落,两个保安押着一个人从雨中走过来。
这个人穿着塑料雨衣,雨衣紧紧贴在他身上,他的脸几乎总是处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他个头不高,因为寒冷或者因为恐惧而缩作一团,但很倔强,对保安的推搡表现出本能的反抗。两个保安穿着黑色上胶帆布雨衣,每人手里拿一把长电筒,其中一个手里还拎着一个傻瓜相机,相机也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他们进到大厅里,地板上很快出现几个小水洼。
那个拎傻瓜相机的保安扬扬手中的相机,带着炫耀战利品的兴奋和邀功的急切,说:“他在停车场那儿偷拍,被我们抓住了。”
封向标来到那人面前,抬起他的下巴,问:“你在拍什么?”
“没拍什么。”
封向标扇了他一耳光:“到底在拍什么?”
“反正没拍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