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
为了她的堂哥成亲,把红花卖了的那单传的堂哥。
这张脸儿在面前过上这么一过,红花就把前五百年的仇恨全想起来。不是为了堂哥,红花也不会让卖,侥幸卖到四姑娘身边主仆相得,又是为了堂哥,母亲一次次的来拿钱,没有一回是单独来看红花,全是来看钱的。
就在刚才,红花初见到母亲的时候,虽然吃惊,但依着大管事的头脑,迅速想到留母亲住几天,给她弄点没吃过的好吃的。
大管事的头脑太伶俐敏捷,在看到堂哥以后,也就迅速地转到母亲带着堂哥来,又是为他打自己饥荒来的。
大管事这就委屈得不行,你来就来吧,来了也有地方住,可你能不能只是来看女儿,不是为了他来的!
又有母亲说她装相的话,红花恼得一额头火星子,道:“这里没有地方给你住,你走你们走!”
红花的娘也委屈上来。
好好的家里来个人,说是什么镖局,说红花想她了,又说红花要出门子,让家里去个人送她上轿。
当娘的赶紧就要出门,偏夫妻两个都没有出过门,侄子自告奋勇送他们,侄子媳妇就要抛下在家。
侄子媳妇又爱热闹,抱着孩子一起跟来。镖局的人对于多送一个人,多送几个人没话说,反正人多,到地头上万掌柜的多付钱,也就应允。
就是这样,还是不能放心,山西?那是哪个天南地北角儿?
有的人没出过门,听人说省城都以为是一生最远的地方。红花的娘又央求本家的长辈,一个以前出过远门,跟着人贩布去过千里外的老爷子跟来,镖局的人也没有说的,一起送来。
当着外人的面,让女儿数落,红花的娘心想我一扭头就走了,这里的人我不认得,回家以后谁知道我丢过人?
但当着自己的人面,让女儿一顿排揎,说什么没处住的话,红花的娘火上来。
就是在现代,也有不容孩子说话的长辈,何况是古代,红花又是个家里说卖就打发走的女孩子,红花娘的话也就轻易出口。
对着女儿身上的衣裳打量打量,又看她头上的首饰明晃,红花的娘道:“你是过得好了,怕我们来沾上你!但你不要我们也罢了,大远路的,还有你哥你嫂你侄儿,还有你三爷,你就这样说我吗?你现在就过得好,也有我一份儿功劳!”
“有你什么!”红花吵起来的神气,和她的娘如出一辙。
红花的娘道:“想那一年,过不得了,又有你哥要早定亲事,不定下来怎么能放心?你爹兄弟几个全商议着,卖个女儿吧,是我抢到手里把你卖了!”
这话让女眷们大开耳界,世子妃瞠目结舌:“这是什么话?还有抢着卖女儿的?”小沈夫人嘀咕:“红花儿这般的好,倒有这样的娘?”
红花的娘还没有说完呢。
“家里穷,你打小儿生得好,留你在家岂不受苦?因此我抢过来,又和人牙子说得死,只许卖你在本城里,远了,去哪里看你?”
把个拳头在身上捶着,还有话要说:“果然是我说的,远路不好看。你不是去往京里,怎生跑到这天边儿上来?害我们坐车坐得腿痛,你倒好,眼见得就要姨奶奶了,一碗水也不给怎的,就让我们走。”
宝珠等人哗地一声笑了。
红花气狠了,叉上腰,跟斗牛似的,也不管也不顾旁边有人,上前质问:“我是谁家的姨奶奶!你来到就胡说!谁家子敢要我当姨奶奶!”
“不是姨奶奶,你就有这大把的钱接我们来?你就能穿绫罗带金珠的?”红花的娘认为红花最大的出息,也就是当上主人家的姨奶奶罢了。又道:“不是我把你卖到好人家里,你能混成这模样儿?”
这是她的见识格局,不过如此。
红花快要疯掉,正要走上一步和她的娘理论,肩头搭上一只手,那手雪白微丰润,手指颇长,有纤之感,正是宝珠的,把红花按住。
跟小凶神般的红花,这就老实上来。哭兮兮的道:“奶奶,”本想抱住宝珠袖子再哭上几声,身子一暖,却是让宝珠拥入怀中。
红花心头也跟着暖起来,对比之下,她的娘实在可恼可气可恨,鼻端闻着宝珠衣上的馨香,就更抽泣起来。
万掌柜的搔头,觉得这件事儿自己办得莽撞,本想给红花喜欢,现在却让红花硬生生气上一回。
他的手从头上放下来,又捂到胸口上去,觉得心里痛。
万大同痛的,不仅仅是红花不开心,还有红花娘和红花的对话。
从红花的嘴里,虽然她现在是大管事的,但也能听出她让家人卖掉的伤痕。这是一种让家人抛弃的伤痛,万大同可以理解,也就心头痛起。
而从红花娘说的话,万大同又要叹气。未来的岳母说得也有她的考量,如把你卖到本城里好见,如家里养你,你要受屈,如是我抢来的,才把你卖了……
这是一种贫穷人家会产生出来的思绪,或者说让穷逼出来的主张,这里面除当事人自己认为有疼爱以外,想让别人认承她当年是疼女儿,都有难度。
疼女儿的,只会不离不弃。
但万大同也是穷人家里出生的,他家人尽亡的时候他年纪不大,也对苦日子有追忆,偏偏就能明白红花娘的话。
留你在家也是吃苦,不如卖去大户人家里当丫头。
这会儿红花娘还在和女儿拌嘴,诉她的委屈。她也有一腔委屈要诉,小沈夫人和世子妃听到,总是奇怪的。
“卖掉我唯一的簪子,才打听城里安家是个好人家,他们家就没有爷们!就不会糟蹋丫头!把你送去,还要多给人牙子中人钱,你如今混到这份儿上,你摸着良心想想,你倒还来给我脸色看,给我话听!”
红花的娘呜呜的哭。
小沈夫人目瞪口呆,把一只手按到心口上,对着世子妃道:“是这样摸,叫摸良心吗?”世子妃还真的瞅上几眼,不解地道:“是啊。”
小沈夫人偷偷看几眼红花母女,再把手在心口上揉几揉,道:“奇怪,我摸着良心,也还为红花抱不平,”
连夫人本来让母女们话惊得愣住,这就让小沈夫人逗笑,低声取笑:“十二妹,她说的是摸红花的良心。”
小沈夫人泄了气:“原来如此。”自己喃喃:“我说呢,我觉得这当娘的太不像话,她倒还让人摸良心。我就摸了,也没摸出来什么向着她的道理不是?”
想到和红花有深厚的生死情谊,就还是向着红花,这良心里才不憋屈。
母女当街大吵一通,都大哭不止。
等到哭声稍停,宝珠款款的开口。红花的娘当着人说话,宝珠也得当着人分解开来才行。宝珠笑道:“你别哭了,听我告诉你。”
这语气柔和却透着不容不听,红花的娘忙住了泪,觑眼睛去看。她和女儿吵架以前,早就看过站着许多有钱的夫人,身上是闪着的,发上是闪着的,面上肌肤光亮也是闪着的,这会儿尊卑上来,不会行礼,做了个不村不乡的揖,抹一把面上泪水,堆上笑来:“您说您说,您是个谁啊?”
她就不会说话,您是“个”谁啊?一不留神,就带出来一个多余的字。
旁边的人都争着告诉她:“这是我们奶奶,我们当家的人。”
红花的爹娘,和那三爷爷,还有那侄子夫妻,一起陪笑脸儿:“奶奶好。”
“你们也好,”宝珠一只手还把红花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着帕子,红花的娘看得清楚,是个香喷喷上好绸子白色儿的帕子,向红花面上去拭她的泪水。
红花的娘心疼这帕子,多好的东西,就去擦泪水去了?又对女儿生气,还敢说她不是当人家姨娘?不当姨娘,哪家奶奶舍得用这好东西往你脸上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