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萍近日时常叹气。小姐和叶橪就像两只八字相克的螃蟹,有谁见过两只螃蟹能和平相处的?难得的是那两个人无论怎么生气,都理智的很,每每大吵小闹,最后都奇异的和解了。只是两人这么折腾着,倒叫旁人担了一路的心。
好在不久,他们便到了金陵。
金陵的繁华,绝对非比寻常。四周低岭盘曲,山环水绕。街镇柔丽多姿,玉门石狮,红格窗棂,处处皆是精雕细刻,铸凤隐龙。难怪人道江南好,只因江南碧玉温香,洞桥观月,花下品酒,桩桩软语温存。秦淮夜河,一夕灯光,一曲红歌,昭昭迢迢,颠魂荡魄。烟洛到了以后不禁咋舌,自己便算仍是女子扮相,在这遍地美人如斯的金陵,也没什么竞争力便是了。
倒是叶橪,顶了自己那花狐狸的相貌,一时满不在乎,一时又坏心的猛盯着满街偷瞟他的丫头们打量,直把人家盯红了脸“嘤呜”逃掉,才得意洋洋的收回目光来。竟然还很无耻的拍拍烟洛,压根不顾同伴的不耐,遗憾道:“洛洛,不要嫉妒啊,你个头太小,人家瞧不上你是正常的!”
烟洛当场甩给他一计白眼,自己去办正事。粮食的脱手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那个姓钱的粮草大贾听烟洛讲明来意,开心的直如捡到块黄澄澄的金子。对烟洛开出的价钱也只是意思性的压了一压,迅速的收了这批粮食,这比烟洛原本盘算的利润要高出好几倍。烟洛微觉奇怪,后来听说近日朝廷正积极的征粮,似乎要凑够一个数码紧急送去前线,所以价钱格外丰厚。自己这番撞来,倒叫那大贾来来去去,从中又赚了一笔。好在自己一则没有门路,二来也不欲与这南唐朝廷扯上直接关系,这笔买卖,却也少赚得心甘情愿。
神医昝方之,却变成了他们不得不留下的起因。
神医是个怪人,据说他定下了规矩,每月只治一人,而且这个人,还须他看得顺眼才成。烟洛他们来的不凑巧,听说昝方之这月才诊过一个病人。烟洛不死心,只怕叶橪的伤拖久生变。因为叶橪的脾气也古怪,只怕带上他反而碍事,于是推说要与秋萍同去逛街,两个人千心万苦才寻到郊外一个土土的小宅子,哪知遇到闭门羹。门前的竹排孤零零的,上刻两字:“谢客”。
烟洛硬了头皮去叩门。风意煞凉,几只鸟雀扑棱棱飞出了小院,静静地柴木门扉却纹丝不动。烟洛和秋萍傻傻的等了一阵,复又去敲,依旧没有动静。她们以为真的无人,只好留了拜贴,怏怏的回去。
第二日,她们又去了,照样的无功而返。
第三日,第四日……接连十天,无论烟洛什么时辰去敲那盏紧掩的门,柴门都顽固的树在那儿黑着脸毫无所动。可是据说,这昝先生腿有毛病,几乎足不出户。看来,那怪人是打定主意不理会冒昧来访的人了。烟洛拗劲也犯上了,她猛翻了一阵医书;琢磨了一晚,从第三天起每日的拜贴上便多了些龙飞凤舞的人名,扁鹊,华佗,张仲景,葛洪,孙思邈;每人的后面都跟着他们的生平事故;末了还给评上了分数……第十日秋萍正巧有事,她便一人去了,斟酌了片刻却坏笑一下,胡乱划了个南丁格尔,字也不写分也不打;手脚快便地将那拜贴塞进了门缝里头。自己便跳到去熟的那块大圆石上,百无聊赖的来回晃悠着小腿望天。
过了许久,在烟洛几乎死了心,认定那小屋主人是个入定的老和尚业已圆寂的时候,一段悠悠的箫声,却偏偏从那朴素的宅院中扬了起来。轻缓,潇洒,渺渺然似春过林间,竹歌阵阵,婉转间,仿佛人便身在一江清流,俯仰左右自在洒脱,碧水上浮散的粉绒花瓣,片片缤纷香彻,剔透融漾……
箫音袅袅,又似琉璃皝中的琥珀醇酒,引人醺醺醉了,沉酣中勘遍世事逍遥,人间美景情梦,似幻还真。烟洛听得痴了;忍不住浅浅的念,“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那是李煜的《渔夫》,也是自己极爱的词。不知为何,此时感慨丛生;却想了起来,不禁垂眸一笑。
哪知她的话音才歇,里面悠然的箫声却嘎然止了,顿了一顿,那扇柴门却奇迹般的,一点一点被推将开来。烟洛不由得抬眼望向门中,几乎疑心自己真在梦中了。因为,在那片落红成雨的梅花树下,翩然立着一个比傲红霜白更加不可思议的背影——一袭修长飘洒的素色软锦,衬得人如明珠般尊贵灿烂,一手优雅随意的垂复于背后,斜斜款了一柄通体盈绿拽着银线冰梢坠的长箫。他略侧了身,谦谦一个回眸,发若墨玉流光闪耀;嫡尘仙子般绝尘的面孔逼得人心头一滞。
似乎怔了一怔,那银冠公子缓缓的舒展了眉眼;温文的笑了,一层极淡极清的雾色便缱绻而上,模糊了他如玉般无瑕的俊容,叫人隐隐约约只想得到一个词——风流,万世绝代的风流。
君子如玉
估不到,一个男人,竟能美到这个地界儿,静时怡雅,动若惊鸿,倜傥的身姿带了不可言传的贵气,叫人见而忘俗。烟洛被震了一刻,那儒美男子已是转过了身来,见她惊诧,淡然莞尔,似是早已习惯如此,不以为意。他冲她微一颔首,“这位兄台,有礼了!”
烟洛回过神来,一时暗晒,自己虽不算阅美无数,这美男子里的几个尖子品种,她总还是领教了一二的。何至于大冷的天,站在人家门口对着一个俊男发起呆来,况且自己还着着男装。当下脸热,连忙低头抱拳一句,故意憋粗了嗓音:“有礼了!”
才一晃眼,扉木门口又转出一个人来,中等身材,花白的发乱糟糟的顶了一头,五官平凡无奇,唯独挂了个长长的鹰勾鼻子,倒显得面目有几丝阴冷。他拄着一只红木拐杖,开口便不客气:“南丁格尔是何人?”
烟洛看他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估摸着这人肯定就是那些人讲的脾气古怪的昝方之了。妙眸一转,上前一掬,反问道:“这位老伯有礼了,请教高姓大名?”
那人冷哼一声,“无可奉告!”
烟洛挑了挑眉,这类怪人最是不按常理出牌,她若不走偏锋,估计连这人的名讳都听不到就被赶出去了。遂眯了眼,恭敬的语气更是认真:“那么,老伯能否不吝赐教,请问此间主人是否尚在人间?”
昝方之登时怫然变色,抬了胳膊食指一伸,抖抖得朝向烟洛,“无礼后生,竟敢诅咒老夫!”
“哦?”烟洛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歪着头敲了敲脑袋,笑得狡诘:“原来老伯便是鼎鼎大名的生死人医白骨的神医昝方之……”再施一礼,“多日相候先生,今日得见,在下三生有幸!”
昝方之原待解了心中疑惑便径自赶人,却不想被那灵巧的少年一激,平白无故的就自报了家身。怔了一怔,突然干笑一声,转身摆手,带了两分赌气,“关门!”暗道今日便是守定了那个哑谜,也不与这刁钻少年纠缠。
“昝老伯……”烟洛急了,恨自己自作聪明,忙道:“请神医出手为在下的朋友诊病!”
“等你能走进这院子的那一天再说!”昝方之头也不回,两边的柴扉便如张鱼嘴,缓缓的避拢了。
等到下次门开,不知到猴年马月去了。
不管了,烟洛一咬牙,便快赶了两步,毫不客气地踩着昝方之的脚跟窜进门去。才过了门扉,旁边却猛扑来一股劲风,来势甚猛,堪堪向她可怜的胸处袭来。烟洛收不住势子,对那显然是拳脚的劲风更是毫无招架之功,只得心叫不妙。一瞬间,一道冷风却“嗖”的贴耳飞过,将那道劲风阻得滞了一滞,一道暗红的影,“笃”的闷声定在了十米外的梅花树下。耳边亦同时传来一个声音,略略加快了些,却仍天人般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