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橪心里被什么一堵,憋着气冷笑:“怕?哈,也是,说我不可怕,是对我的侮辱……”
烟洛闷了半晌,不吭声。抬头再看他,叶橪正目不转睛的凝着自己,那眼神里头带着挑衅,却并无淫秽,还有一丝情绪,飘渺的藏在墨黑的深处,被控制着不许溜了出来。似乎叫作,忧伤吧。
这一刻,叶橪显得讥诮而漠然,却难得的真实。那真实却像根小针,将人心刺了一下。
烟洛瞪着他不说话,他也倔强的抿紧了嘴不讲话,倒是额上的冷汗越积越多,有几滴沿着他的面颊缓缓地流下来。在颌骨下颤巍巍的晶莹,不肯滴了下去。
烟洛沉吟了片刻,突然沉声问:“既然离开组织了,你今后能不能不要再乱杀人?”
渐渐渐渐的,叶橪灵活的大眼里蓄了些表情,撇撇嘴:“你以为你是观世音?”
“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说过了啊,你救了我,我要以身相许!”
脑袋上一排排的黑线,完了,一切又要重头来。是她错觉,是她错觉这个叫叶橪的煞星孤单寂寞,是她错觉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有廉耻心。不过,他的手依然捂着胸口,他的额依然在冒着冷汗,他该是那种死要要面子活受罪的的家伙吧。
忍不住打开了行囊,丢了那玲珑的翡翠小瓶过去,“先吃点药!看会不会好一些。”
叶橪接了药瓶,倒似笑非笑了起来,乖乖道:“好!”努力的开那瓶盖,手却不是很听使唤。被烟洛轻轻夺了回去,倒了颗药丸出来,从身边去了鹿皮的水袋一并递过去,一连串清扬的语声脆得像炒豆子,“第一,以后不许胡乱杀人。第二,不许没事占我便宜。第三,大家日后同舟共济,你必须也尊重秋萍。答应了,我们便是朋友。否则,反正互救一命,我们便算两不相欠!或者趁你现在伤重,我干脆就地解决你,免得日后麻烦。”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真的擒了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寒光泠泠的煞有凉意。
这一回合,烟洛胜。
叶橪犯懵的样子着实像个被糊里糊涂打了一脑勺的小孩,不过也就是那么白马过隙的一瞬,他的脑袋便枕过来靠上了烟洛削薄的肩膀,顽皮的发丝钻进人耳朵里,软软的瘙痒。他的语气带了点子炫耀:“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懂易容的!”
烟洛被吓得刀都快掉了,根本无心分析他说了什么,恼羞成怒推开他道:“第二条,我刚刚说什么呢?”
“你说没事不能占你便宜啊。我现在有事,胸口疼,伤口裂开啦!”理直气壮的继续靠。
烟洛默然,不动弹了。停了一停,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虽然有些恶狠狠的:“你老实歇着,不许乱动。手脚要敢逾越了,伸一只剁一只。”
“嗯!”他笑笑。她那么软那么香,靠着真舒服。
“叶橪。”
“嗯?”
“咱们作朋友?”
“嗯……”朋友吗?他自己都还没有想好,想要与她作什么。分析一万种可能,有没有一种,是希望单纯的做她的朋友?
颠簸的车,颠簸的心,循循路上,一切都还无从定论……
叶橪问过烟洛,为何要去鄂州,那里已是南唐的领地,而烟洛却是大周的人。烟洛解释不了,只是淡淡说那个地方有条大河,自己常常梦到,说不定是上一世的故乡。而且那里对于如今的自己,反而最是安全。叶橪不会多问,就刹住了话头。大家简单的易了容出发,安然过了好几处关卡,笔直往鄂州方向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魔鬼怕大魔王的原因,有了叶橪相陪,沿途顺利的连个偷儿都没遇到过。烟洛不禁唏嘘,叶橪却得意非凡,身子一日日的好转,一身神采更加流动飞扬。秋萍终于慢慢放下了戒心,在一次她稍微发热,叶橪散漫掏了自己的药医治了她以后,她终于肯接近一些,不再因为他一靠近就心惊胆战了。她悄悄地对烟洛说:“小姐,你看这位叶公子,是不是也对你……”
烟洛一把截住话头,“你别胡说,没有的事。”她曾仔细的思量过,他的眼神,他的说话,他的行为——叶橪似乎对她很感兴趣,爱逗她爱唇轻齿薄的占便宜,但似乎那些个轻佻下面,隐藏了些更深的东西,沉得她根本就看不透。被爱与爱人,她以为自己算有些经历的。叶橪给她的感觉,不是爱,至少,现在还不是爱……
停停走走,行了快两周左右的路程,印象中遥不可及的鄂州,竟然已在眼前了。
那日的云薄的透光,碧蓝的洗空下一派晴明。烟洛探出了头,面朝着身后南方,不知该松口气抑或该屏住了呼吸。视线里只是一片茫茫的深绿暗黄,树木与土地,大周的人,事,物,终于都无可奈何的愈来愈远,依稀之间,斑斑点点的快乐哀伤飞了个干净,将人心挖空了一般,心上便空洞洞的疼。
她将去的地方,是记忆里的故乡,奔腾一条浩浩的河流,也拥有鱼米富饶动人的赞誉。
而背后的东京,是不是,该算自己这一世的故乡?留下的留不下的,都留在了那里,叫人不忍回想,亦不敢回想。只怕再用心多看一眼,泪水就要不受控制的狠狠砸落。
身后的秋萍握了烟洛的手,“小姐,我们还会回去吗?”
烟洛吸吸气,努力把泪逼回了眼眶,憋得眼睛红红的,笑道:“自然还要回去。”
他还在那里,不是吗?她选择分开了,仍旧是未舍下,舍不得。
选择再也不见他,对他和她,会是更大的折磨或是终于的解脱?
也许,时间总能证明一切。
烟洛听到叶橪懒懒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情有意,有意无心:“洛洛,想我呢?那么出神?”
洛洛?鸡皮疙瘩登时冒了一身,烟洛和秋萍一齐恶寒的抖了抖身子,烟洛瞪了一双水灵灵的眼,没好气道:“闭嘴!”
故乡鄂州
一路南下,山隐隐水悠悠,碧野渐渐一片霏丽的烟色,水越发的柔而多情,连带人们的方言,都亲媚了许多。
烟洛他们到底打发了那个不愿入南唐太深的赶车小厮,那以后,便由叶橪负责赶车。天儿好的日子,他最爱歪着靠在车旁边,吊着一结子腿,手中转了那把芙蓉刻花刀的盘弄着,久久才挥一次马鞭,懒散跌拓,却偏生好看的无话可说。其实他的伤势并没有全愈,只是每次烟洛好心问起,他便痞痞的装出付虚弱的模样,死缠烂打的挨上来,几次以后,烟洛也察觉他只是不想叫人清楚他过多的底细,才故意如此。想想他既然一路对自己没什么恶意,大家彼此作伴而已,她也不再作打听了。
于是每到一处,烟洛便先去城里最好的药店,一股脑买许多补药回来丢在车上。叶橪每次也依旧是笑嘻嘻的,老实不客气的通通受了。只有一次,烟洛花了大价钱为他买了雪莲粉,递到他手里,他问过一句:“洛洛,你这么想我伤好,为什么?”
可给的理由很多。譬如,希望他伤好尽快离开;譬如,希望他伤好能够保护她们;或者,并不讨厌他,所以,不忍心他受内伤所苦。
烟洛坐在马车里,头都不抬,闲抛了一句:“吃就是了,废话那么多!”话虽凶着,但耳边拖下的长长翠蓝梢子在秋光中随意的晃荡着,倒如春水的波纹,荡得人心中满满的一阵和软。
叶橪撇了撇嘴角,笑意一闪,一扭过来,“小美人儿,你果然是心疼我吧!”
烟洛斜睨他一眼,“吃我的喝我的,规矩一点!”
叶橪也不再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