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连在一旁又哭又笑,我一边被连绵不绝的疼痛折磨着,一边还得集中精神卖力,竟没大察觉。
这回比三下五除二还麻利,我这肚子,这会儿才觉也不痛了也松快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小连又哭,我终于能分出点神问她这回哭什么,她说:“总算有个女孩儿了。”
太好了,老子我一朝就儿女双全,嘿嘿,他们的老子竟还不知晓,我心中得意,口中却骂骂咧咧:“这也值得哭一哭,你老哭哭笑笑的,害我总以为我已经死了。”
她红着眼睛啐我:“没个当娘样,还一气当了仨孩子的娘。”
想起这茬,我不确定地问稳婆:“这下总没了罢?再来一个也无妨了,反正生惯了。”
又被小连啐,许是不喜欢我比她贫嘴。
被稳婆数落:“您还真行,老身也算接生过数千胎,一生生仨,那就是脑袋系裤腰带上的活,到您这儿,居然大人小孩全无大碍,您还这个生龙活虎样。不过,您要想活命,这会儿还是少说话,也不能随意动弹,您得听我的。”又冲着小连邱妈笑:“仨孩子好得很,你们抱她瞧瞧,让她也解解馋。”
三个小老鼠没一个生得好看的,皱巴巴的,亲起来,就像在亲三个软面团。我流落了那么些日子,身边一气多了三个至亲,心里头那个澎湃,把眼眶都给澎湃湿了。不过,还真就是给我解个馋,一个抱给我亲一下,她们就算交待了。
生孩子的确不是个简单活,还有这许多善后活计。我自然想多看眼孩儿,可她们仨都忙活着,再没工夫搭理我。稳婆吓唬我,我要这会不听话躺着,估计得血流不止活不过明天。
是不是因为我一向皮实过了头,我又无惊无险过了关,天总不绝我,却也并不待见我。近在咫尺的孩儿,也许近在咫尺的他,我统统够不着,我在疲累的叹息中,只能选呼呼睡。
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小连的催促声:“你可醒了,小家伙饿坏了,镇上的乳娘才请得一个来,你自己也得开工,赶紧。”
我怀里被她二话不说塞了个娃,敢情这个小姑子,是她二哥派来的监工。
我和乳娘合力,让三个娃心满意足吃完。这会儿我已然安全了,便扯着小连得意:“我牛气罢,三个娃都被我生出来了。”
小连嗤之以鼻:“刚才边啃牛肉边哭的是谁?牛气的人是我二哥好不好,竟能有三个。”
这孩子,我总有话能噎她:“你放心,郎中总是更牛气些。”
小连红着脸冲我作个噤声手势:“郎中就在外头,我的事,你可别告诉他。”
我白眼:“你还打算瞒一辈子么?”
小连才牛气:“总是得手了再说。”
我喜欢这家伙,比我敢想敢干,我当年就该这样。
宋七进屋,同我抱拳说恭喜。按说这个时候,旁的男人也进不得屋,但这情形特殊,倒也没人讲究这么些,我心头得意,躺着抱拳回句多谢。
宋七提示:“三个小家伙,你先起个名?”
两个月后,小宝打外头回来,慌慌张张告诉我们,楚军沿着岷江北上了。
我望望小连,在这儿,我也做不了什么,北上,我难不成追去。只有等。
小宝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打听到,江陵镇如今已被楚军接管了,万一被那吕娘娘的人找到你们母子四个,就糟了。”
妈的,那女人怎么还不死,师父也真磨叽,收拾个吕佳音,难不成比他带兵还难。也不想想,老子如今一拖三,甚是不灵便。
宋七回来,果断拍板,要撤一块儿撤,小连小宝一齐拍手称是,似对要搬家的事还挺兴奋。我还能说什么,个个那么够义气,全是为了我这个只会添麻烦的家伙。
幸亏三个家伙只知道吃睡,还好打发。
我们撤去附近的小尾镇,方重新找着个乳娘,却立马接了不利的消息,还得接着撤。
我过意不去地望着宋七小连,宋七笑得坦荡一如当年,小连看不上我的扭捏:“我师父扭捏的时候,怎么被你数落的?”
宋七笑嘻嘻:“小连说得是。”
这俩,如今一唱一搭的也不自知。
辗转折腾了好多月,又入了冬,我们还在无尽的逃亡中。我们好歹随身携带了个郎中,无论逃到哪个镇子,都要格外受欢迎些。
三个家伙已经会爬,我时常需要大喊:“小东,别吃地上捡的!”“小西,不许欺负小坏!”
我没给起大名,留着以后他们的爹起。只起了小名,两个哥哥小东小西,妹妹小坏。小连帮着我骂她二哥,说我起得很恰当,一气添了三个孩儿都不自知的糊涂爹,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悄问过小连是否恨我,若不是有我这个祸首,她便不用流落在异国,过这般清苦逃亡的日子。那个号称为了我才去求亲的西蜀小皇子,小连竟从未得见一面,她去西蜀三年,只被诡异软禁了三年,到第三年上,她买通了个宫人,才得以逃脱。
小连叹口气:“你就别内疚了,当年我嫁来西蜀前,二哥已同我内疚了好多遍。其实那个时候,我嫁给谁,还不是一样,别说那个可心的人不随我挑,就紧着我挑,当年我在那深宫之中,又哪里去寻这么个人。当时,我想着,我虽嫁了个不相识的,好歹二哥得了他梦寐以求的人,这世上少一个人不幸的人,也没甚不好。”她指指屋外又笑:“我恨你做甚,你要觉得欠我的,就帮着琢磨琢磨,怎样得手郎中。”
我附过去传授机宜:“别学我扭捏,你就大胆灌醉直接上,郎中招架不住你,我观察好久了。”
小连羞涩着嘿笑:“这可你说的,要是郎中到时幽怨什么的,我就说全是你的主意。”
如今我对郎中和她都有信心得很:“成,你但说无妨。”
他们说,甘凉王正胜在兴头上,不紧不慢地逼迫着蜀皇,蜀皇却只有干急眼的份,束手无策。
我依然不能去寻他,吕佳音还没死。她一天不死,我便一天不能冒这个险。然而同样的,吕佳音找不到我,他便也更难寻到我。
于是,我这许多年,倒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逃跑,剩下一半用来等待。
我终于完全原谅了他当年的决绝,为了坏东西三个,即使哪天退无可退,就算避去那深山老林,打地道、钻山洞,我也得保全他们,不能为那忍无可忍的思念,冒一分险。
我离开天都的第三个冬天,我们在西蜀西陲的一个大尾镇安顿下来。这是个大镇,看似位置挺偏,但人口多集市繁荣,说起热闹,却不输那万年镇。因为有着山脉作掩护,反是座楚军不好得手的镇子。
我们所带的盘缠,一眼便能花到尽头,咱们宋神医终于挂了块牌子出去,说是要养家糊口了。我依旧是个小人,宋七是孩儿干爹,他要养家糊口,我若是把自己排除在外,倒显得我多没义气。
小连终于得手了宋七。过程还真喜剧,她以为灌醉了宋七万事俱备,结果情急间却摆了道乌龙,宋七喝的是她预备给自己来冒充酒的药汤,她自己喝下的,才是那酒,完了吐了宋七一身,真话更是交代了一地。
我同小宝装傻充愣不理会走开了,宋七不以为意地照顾小连睡下,清理了自己的衣裳,还煮了醒酒汤给小连。
按小连后来同我的说法,她醒来时,同宋七四目相对正觉丢人,可人宋七办事利落,就没让她多费心。宋七告诉她,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能遇上这么个能相伴天涯的人,是桩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