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加提又感动又难过,带着裴毅几个,在刀郎河畔盖了一间小木屋,收留了这位孤苦伶仃的父亲。
老爹呆在监狱外一天,裴毅就感到一天不轻松。他时常过去给老人送些吃的用的,但却不能减轻他的痛苦。裴毅恨自己无能,何时才能让这对父子相认呢?塔西啊,你怎么就不能体会老爹的苦心呢?
黑暗、严寒和邪恶又跑到了别的村,
夏米给那里的村民送蜡烛遇雪崩。
大雪飘舞为英雄送行,
魔鬼村从此叫夏米其……
歌声在荒野上显得格外苍凉,裴毅静静地听着,脸上是痛惜和感动。过了很久,他回转身,发现常晓眼里亮晶晶的。
缓期执行 十七(1)
常晓到夏米其有一年多了,一直找不着感觉。监狱似乎不该是诞生诗的地方,思维贫血,想像力被分割得支离破碎。想到自己将像父亲和胡松林一样,守着牢狱一辈子,最后一张脸都变成了灰蓝色的铁窗,常晓觉得人生黯淡无光。
但听了玉山老爹的故事后,灵感突地涌了出来,泉水似的。接着,心里湿漉漉的,开始下雨。
当晚,常晓回到宿舍就写了一首诗——《永远的夏米其》。
裴毅去值班了,艾力和李小宝累了一天先睡下了。半夜里,常晓兴高采烈,把两个人从被窝里拖出来,让他们欣赏他的诗。
李小宝眯着眼,打着哈欠,说:“念!快念!”
常晓一本正经,朗诵起来:
那是什么
在远方闪烁着星的光亮
当我走近
她微笑着,用柔情弹拨着夏米其古老的传说
我听见有个叫夏米的小伙在歌唱
他唱着白雪纷飞的时候,山花的渴望
唱着玉山老人的泪水和奶茶的芬芳 ……
待他热泪盈眶抬头再看那两个人时,艾力和李小宝早睡着了,趴在床上打呼噜呢。
常晓一脸痛楚,忿忿地说:“知音难觅!知音难觅啊……”
常晓不知道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是他的知音。这个人此后跟他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成为他短暂生命中的一个污点,或者说亮点。
这个人是女犯陈晨。
陈晨的童年称得上不幸,她惟一的亲人是奶奶。但她知道奶奶其实不是她的亲奶奶,而是一个一辈子没结过婚的老处女。她呢,有些来路不明,从小就有人骂她野种。奶奶在厂里当缫丝工,脾气古怪,脸上手上布满了细若蚕丝的皱纹。陈晨上小学时,奶奶就不许她跟任何男孩子玩。有一次,因为她去男同学家,奶奶打了她,骂她贱!此后,奶奶经常把这个字狠狠地吐到她脸上:贱!
她不知道自己贱在哪儿。为了躲避这个肮脏的字眼,十岁那年她离家出走,流落到一座小村子。三伏天渴得招架不住,她趴到一个绿莹莹的涝坝前喝水。一群群的小蝌蚪摇头摆尾向她游来,椭圆脑袋细尾巴,碰到手上,滑腻冰凉,恶心极了。陈晨是城里孩子,没见过这麻花花的玩意,吓得哇地叫起来。脚下一滑,人就跟着下去了。咕咚!咕咚!天哪,身子好轻。咕咚!咕咚!天哪,小蝌蚪在嗓子眼里蠕动!陈晨知道自己要死了,这时她哭起来,她不想死啊!
有一双手揪住了她!忽然,她看到亮了,看到了绿色的衣服。那个人提着她的脚,一颠一颠,水便顺着嘴巴哗哗地倒出来。胀痛的小腹顿时舒坦多了。等她站到地上时,才看清面前的是个小警察,皮肤白净,唇上有一圈茸茸细毛,一双大眼亮亮的。小警察扶着自行车问,小丫头,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家。陈晨说了实话。小警察批评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胆儿?以后再不许乱跑了!说完,把她抱上后车架。小警察踏着车子,左拐右拐,骑得飞快。每到爬坡越坎,都要说一声,坐好了,别掉下来!
陈晨便抱紧他的腰。
后来到了家门口,她告诉小警察,奶奶肯定要打她。小警察说,有我呢,别怕!
小警察领着她进了家门,奶奶大吃一惊。小警察把奶奶叫到一边,不知说了什么,奶奶那天破例没有打她,而是把她搂到怀里,哭着说,可怜的孩子啊,咱们都是苦命人哪……
小警察清秀的脸,从此刻在了陈晨的记忆中。陈晨从那时起开始对警察怀有特殊好感,甚至渴望将来能当一名警察。第一次见到常晓,陈晨眼睛一亮,莫非他就是那个小警察?他们的气质中都有一种纯粹的东西。
读了常晓发表在《新生报》上的诗——《永远的夏米其》,陈晨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已。她把诗工工整整抄到笔记本上,在晚间学习时,念给女犯们:
哦,我回来了,亲人
我从迷雾的悬崖回来
还记得童年的天空,我的木屋,我的果园
还有那守在午夜炕头的烛光
河水淙淙的流声
牵着我不灭的遐想
秋天的夕阳在荒原的小路上
仿佛我戴着面纱的姑娘 ……
表情和动作都出来了。
李来翠跟陈晨闹过后,好长时间不理陈晨。最近女子监区成立了一个歌舞队,陈晨协助警官阿斯娅负责这项工作。李来翠想参加歌舞队,所以对陈晨变得巴结起来。
“妹子,你念得真好听,这是哪个写的'思'?”
陈晨纠正道:“是诗!是一位叫常晓的警官写的。”
缓期执行 十七(2)
常晓这个人,虽没见过,但女犯大都听说过,是监狱管理局副局长的公子。
陈晨这么痴迷于一首诗,大伙看出来了。叫王桂香的女犯一针见血,说:“小婊子想得慌哩。”
这是一个温暖的初夏之夜,月色很好,夜风轻柔。周虹审查完节目,表扬了陈晨。周虹一脸笑容,陈晨感到是时候了。她把周虹约到草坪前散步,顺便说出了那个在心里斟酌了上百遍的请求:见一面常晓,跟他谈谈《永远的夏米其》的感受。
周虹没料到陈晨会提这么一个过分要求,顿时警惕起来。她想说这件事绝对不行,但看到陈晨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的一圈阴影,忽然又有些同情。这女孩低眉垂眼的时候,有一种天真可爱的神韵,跟女儿鲁小戈像极了。
周虹婉转地说:“陈晨,你如果把你的感受写成文章,在新生报上发表,岂不更好?”
陈晨心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见他!
陈晨回去后,倒是真写了一篇读后感,并且不久在《新生报》刊出了。这是一篇有思想有分量的文章,顿时引起凡响。警察和服刑人员纷纷走上论坛,参与探讨,一时间热火朝天。
孙明祥是敏感的,觉得这是一个开展思想政治工作的好机会,立即组织广大干警和服刑人员学习讨论。
陈晨和常晓,在这个夏季成为最瞩目的人物。
时逢监狱筹建新岸电视台,配备人员时,孙明祥毫不犹豫推荐了常晓。常晓脑子灵,有文采,将来在这方面必有发展前途。老孙这么做,也好向常国兴交代。
只是招女主持人的事,有争议。胡松林说不能要女犯,女犯事多!
过去夏米其监狱有过一个文艺队,男犯女犯全有。效果倒是不错,到社会上演出,颇受欢迎,还获得了可观的经济效益。但事情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