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是不是悔过的太晚了?难道她的性命只能在此时结束?她真的不甘心,她想活下去,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渴望活着的权力。
这时,方三娘却突然开口:“小姐,老妇人代这丫头求一回情。看在她是初犯,小姐给她一次机会,若以后再发生,定不轻饶。”
燕喜抬起头望着小姐,惊恐、期盼、懊悔在眼中闪烁。泪和血混成一片朦胧了视线,她的生死只在一瞬。
点点寒光流于那双秋水眸子,谨惜开口道:“看在方三娘的求情的份上,笞杖五下,就地执行,以儆效尤。”
这是最轻的处罚了,没有把她拖到中庭示众。
燕喜趴在长凳上,狠狠咬住嘴唇不叫出声来,毛竹板子笞在身上的痛楚牢牢烙印在记忆里,让她永生难忘。
紫苏扶起她时,声音低不可闻,在她耳边道:“主子留了情面就说明还想用你,别左强,去谢主子恩典。”
燕喜强忍着走到厅里跪在谨惜面前,声如蚊蚋:“谢……谢小姐恩典。”
谨惜摆手叫紫苏把她掺下去,映雪端上刚温热的汤药。说道:“才刚好些就置气,大暑天的,打人事小,若气着了可怎么好?”
谨惜端过药一饮而尽,吃了颗掐丝珐琅小盒里的话梅桃干。自从那天吃了梅傲霜的珍珠蜜枣,她已经喜欢上当地这种特制的赣州蜜饯,连随身的小荷包里都装着几枚。
谨惜忙叫方三娘坐,又叫映雪给方三娘上湖州的顾渚紫笋茶。方三娘忙欠身接了,品了一口,味道鲜醇,沁人心脾,果然是茶中上品。客气道:“又讨小姐的好茶喝了!”
谨惜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御供的茶,父亲同窗宁御史送他的。我脾胃不适这种茶,三娘若喝着好我那里还有一罐,送与你罢了。”
方三娘忙站起来道:“是老大人赐给小姐的,我怎么敢要!”
“我从未把三娘当外人,三娘对我如何,我心中自然有数。就拿今天这事来说,三娘若避嫌疑定然不肯帮我;我若不是视三娘如心腹,也不会请你做这种事了。”
方三娘知道这位小姐出手大方,办事也有雷厉风行的手段,所以很快就投到她的麾下。当她知道小姐要收服不贴心的丫头时,毫不犹豫的一口应答。内宅的这点小事岂在她眼中?监牢中没有天理的黑心事若逼到眼前,不也得咬着牙做吗?若真有阴司报应,那她早就死过几十遭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敞开的槛窗卷来一阵淡淡花香,外面促织鸣叫的欢愉。屋子里没有点灯,只闻啜泣声时断时续。
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燕喜没有抬头,她不愿让紫苏看到此时的难堪。同样是买来的丫头,紫苏很快就得到小姐的认可,已然站在映雪身后,成了她最得力的帮手,而自己竟然被当众笞刑!
“觉得委屈,是吗?”清冷的声音响起,惊得燕喜抬起头,竟然是小姐!她挣扎着起身,却被小姐按住。
“趴着别动,我给你拿了点药,一会叫紫苏帮你敷上。”黑暗中看不甚明显她的面容,对上那双清水般的眼睛让燕喜更觉无措。
燕喜趴在床上低声道:“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乱说乱动……”
“从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变成别人的奴仆心中一定有很多不甘吧?何况你又是如此聪慧。可是燕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难要面对,譬如你、譬如映雪、譬如我,都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是要随波逐流还是抓住机会争取,为了以后能改变命运而努力就看自己的决心了!”
燕喜抬起头,两道泪痕在夜色中晶晶亮亮:“小姐……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机会?”
谨惜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素帕,轻轻拭过她的面颊,说道:“每个人都要利用自己的优势去争取更好的生活,你看紫苏她就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映雪是我最倚重的人,等她到了年纪,我准她自择自嫁,还会陪嫁丰厚的嫁妆……这就是得到我信赖的回报,也是丫环改变命运的最好归宿!”
正文 45砚炉
“小姐……”燕喜猛地起身,急切的说:“奴婢明白您的苦心了!这罚奴婢挨得值了!以后奴婢一定会学习如何做好丫头应该做的事。”
谨惜微微一笑,说道:“你很聪明,悟性快。只是吃亏在心直口快,对人没有防备之心。既然你的记性好,从今天起,每日睡前你把当日所见的人、说过的话都回忆一遍。要想明白别人对你说话的深层含意,要想想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办错事,这样才能慢慢板住你冒失多言的习惯。”
虽然被小姐责打,不知怎的却恨不起来,还觉得心中暖暖的。手中攥着小姐送的药瓶,视线又模糊成一片。
吃了半个月的药,谨惜的旧疾渐渐平复。梅医官又进来诊视过两次,开了几副固本培元的方剂让谨惜慢慢调养,过个三年五载若不再犯就有望好了。
蒲啸原听了也很高兴,心中着感激梅傲霜。他发现梅傲霜虽然为人冷傲孤僻,可每当有穷困百姓来请他医病,他不但不收诊金有时还送药给人家。一个月中除了上山采药,还会抽时间到慈幼局和养济院给那些弃儿孤老治病。
因此蒲啸原钦佩梅傲霜的人品,对他愈加青目看待。因为蒲啸原知道医官为官眷诊病是不收诊金的,所以跟女儿商量,想要送点实用的东西给他。
谨惜眼前突然闪过他握着半秃的毛笔写药方的样子,于是说道:“不如送他一套文具吧。”
蒲啸原点点头道:“谨儿做主吧,为父这几日着实劳累,要去休息了,明日你把东西包好叫秋实送去。”
因为喜欢书法,谨惜对文房四宝颇为了解,所选的文具都样子精美并且实用:豆瓣楠的墨匣上面嵌着玉花板,内衬大红姑绒,里面装着两块松烟卧蚕墨锭。四管棕竹兔毫湖笔,一方“墨梅临池”样式的贺兰砚,还有一座小巧玲珑的黄铜砚炉。
砚炉一般是冬天才用的,因为天气寒冷墨水一遇寒气便冻结了,若是有钱人家还好,地龙、火炉,兽炭添香,被拥貂裘,室内的温暖如春。可那些穷困人家怎么舍得用炭,想写字时,刚用嘴呵开冻墨却发现笔又凝了,烤热了笔墨又冻上了……
有了这个携带方便的砚炉,只要放进一小块炭就可以用一夜。铸方的孔中透出热气可以让砚台始终保持温暖,下面一层还可以搁笔,又省了带墨盒和笔掭。右边还有个圆形的小孔,还可以放一个小茶壶,在冬季也能喝上热茶。如果梅医官冬天到穷人家出诊,带着这个小巧的砚炉就不用担心冻笔难呵开不了药方了。
这个小铜砚炉是谨惜在京城铜器店中一眼看中的,因为每到冬天她都倍受煎熬,陈家管事总是故意克扣她的炭,那时的她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寒冬中披着棉被冻得缩手缩脚的翻着字贴。所以一看到这小巧的砚炉,她竟然一口气购了十只!过后连她都暗笑自己“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了。
次日,她叫映雪把这几样文具用紫绫包袱包好交给父亲的小厮秋实,给梅医官送去。
梅医官也住在县衙的吏舍,所以秋实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他站在台阶下面隔着湘妃竹帘给谨惜躬身说道:“回小姐话,梅医官只留下铜砚炉一座,其余的让小的送回来。”
谨惜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知道那人孤傲惯了的。只叫映雪把东西收回来,转身回房里去了。
映雪挑帘子走了出来,秋实嬉皮笑脸地递过去道:“姐姐查点一下,看少不少东西!”
“小猴儿,若少东西就揭了你的皮!”映雪哼道。
秋实拉了一下映雪的袖子,小声道:“好姐姐,有蜜饯佛手赏小的两个。”
“佛手没有,巴掌倒有两个,你要不要?”映雪作势要打,秋实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出去。
映雪气得骂:“馋鬼饿痨!整日就知道偷嘴,再不小心当差,小心我告诉老爷打你板子!”
过后蒲啸原问起,谨惜只说他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