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塔内烈焰翻卷,那些奢华之相都在天离真火中扭曲,露出本来面目,热浪袭来,恶臭翻滚,衣着华丽的蝶精在大火中尖叫奔逃,沈旃檀闯回卧房,四处寻觅了一圈,未拿什么东西,最终抬眼看了一眼放在高处的寒盒,将它塞入衣袖,转身往长生塔底而去。
那寒盒冰凉彻骨,抵御了四周吃人的火焰,沈旃檀低头疾奔,很快闯入塔底一处淡蓝色的大门,进入地底。
大门之后,是一个巨大且冰冷的洞穴,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着冰冷的人体,一具具都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他们都还未死,但身体中的魂魄却已被抽空了。洞穴之中有一团明亮的七彩光晕在漂浮着,似无形体,却璀璨耀目。地上堆叠的人体便是在长生塔中失踪的众人,他们的魂魄被抽聚了起来,形成了空中这一个力量强大的魂珠。沈旃檀一把抓住那魂珠,将它吞入腹中,随即洞穴中的寒气又重了几分,若是在塔外看来,那原本熊熊燃烧的高塔突然间火焰熄灭,散发出一股惊人的寒意,随即咯啦声响,一层冰棱结上了高塔的表面,将那一半仍旧富丽堂皇、一半烧得原形毕露的妖塔封在了冰凌之下。
“完魂珠……”丹霞看着天离真火竟然失效,那白皙秀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少许动容之色,“此人竟动用活人魂魄镇压天离真火,活人魂魄离体若久,本体终是会毙命,这等术法伤天害理,极难练成,世上竟真有人能动用完魂珠。”
“活人魂魄?难道是此前误入长生塔的那些人?糟糕了。”姬珥叹了口气,“在这里消失的共有两千九百三十三人,若这数千人的魂魄都被他练成了什么完魂珠,那力量之大,岂非除天地圣气之外无可匹敌?”
丹霞点了点头,“他若不放回这些魂魄,这两千余人定要丧命。”
“大手笔……”姬珥苦笑,“从来只闻杀人放火,那等作恶最多也不过十数人而已,便要抵命。这动则上千人的人命,只怕不是你我单枪匹马便能解决的。”他上下看了这被封在冰凌之中、众多鬼魅残肢张牙舞爪的恐怖形状之后,“帮手是一定要找的。”
塔外两人面含微笑,淡然而去。塔里的沈旃檀踏在数千活死人堆里,对着漆黑的洞顶笑了一笑,完魂珠之力堪称毁天灭地,就算地上这些人死了,生魂化为死魂,也不过是力量上略略打了折扣,施展的方法稍有不同而已。
只需杀了任怀苏,他就是天下第一,就是这世人的神祗和主宰。
杀伐行止,将由他一言而定。
几只华丽的蝶妖在他身边悄然出现,随即几只形状古怪的尸妖出现了,继而是不见形体的推沙之魔,又有不见形体只见了一双大眼睛的目怪,各种各样的妖物安静的出现,静候着它们的王者。
沈旃檀抬起手来,随意指了指一个方向,“由此而去,有一座道观。”他露出个略带妖异的微笑,“明日日落之前,我要他道观起火,药丹失落,空无一物。这道士非同凡响,动手之前要小心。”
几只奇形怪状的妖物领命而去,他越发肆意的享受着颐指气使的滋味,所谓王者、所谓君临天下,不就是这样的滋味么?这就是让世人趋之若鹜的地位,若不好好享受,岂非白走这世间一趟?
洞穴中的妖物仍在越聚越多,沈旃檀吞食了完魂珠,妖力大为增长,虽然还是人身,尚未脱胎换骨,但认他为主的妖已经越来越多了。沈旃檀被众妖抬上了一处宝座,那宝座也不知是哪个妖从哪个皇帝那里摸来的,沈旃檀往那华丽的黄金大椅中一坐,只觉四周坚硬无比,也不舒服。
在万妖簇拥之中,他衣袖的一角淡淡散发着红光,只是洞中妖物太多,沈旃檀无暇顾及。只见那红光中还散发出淡淡的黑气,那是鬼气,无声无息的侵入了地上的活死人体内。
“啪”的一声,沈旃檀足下的活死人堆中居然有人蓦地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脚踝。沈旃檀吃了一惊,失了魂魄的躯体如何能够行动?地上那大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沈旃檀一望便知,这人并不是诈尸,而是被他人的鬼气侵入灵识,正在毫无目的的乱砍人。
这一念兴起,有些事便势如破竹,节节清晰。沈旃檀双足被扣在地上,他不会武功,悲欢弓又只是他一时所用,也没带在身边,这活死人用吃奶的力气一抓,他竟真是挣不开。就在他微微一惊的同时,地上迟早就该“死了”的人突然纷纷活了过来,一个个扑上去对沈旃檀大打出手。
沈旃檀本来不会武功,地上这些人魂魄离体,不怕死不怕痛,无知无感,施展术法攻击似乎也难以奏效,片刻之后便被地上的众人牢牢缚住,扔在了地上。就在沈旃檀被制住的时候,地上的活死人又纷纷跌倒,宛若方才起身行走只是一场梦。而点点黑色鬼气从他们身上飘了出来,笔直投入血流霞之中。
他平躺在地,十分平和且有耐心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是在沈旃檀被缚住的那一刻方才现身的。
——她是直接从寒盒里飘了出来。
那女子眉目依然,仿佛什么也不曾改变,那双冷冷的眼睛里充满了□裸的鄙夷之色,她移动一只脚的位置,比划着动作,“踩”着沈旃檀的手背,“沈公子,你怎么也着了别人的道儿,突然躺倒在我面前了?”她恶意的微笑,笑得很愉快,“看到沈公子躺在这里,我心情真是好极了。”
四周的鬼魅妖物蠢蠢欲动,一物从沈栴檀的衣袖中脱出,飞向女子心口,那东西灼灼闪光,正是血流霞。血流霞为万鬼克星,驱魂御鬼的至宝,故而沈栴檀被活死人袭击,四周鬼魅虽然浮动,却不敢轻举妄动。
空中女子的影像似幻非幻,血流霞融入她心口之后,那影子蓦然清晰起来,宛若实体。她伸出手指在沈栴檀手背上划开一道伤口,取了一滴血,滴落在寒盒上。盒盖应手而开,盒中的容玉莹润异常,她一招手,那容玉上的莹莹之色突然化为一缕轻烟,慢慢融入她的体内。
沈栴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是天地圣气,是当年他存在容玉之中的圣气。
在血流霞与圣气的双重作用之下,那熟悉的女子出现在眼前,仿佛从未经历过断翼与烈火,她不够美貌,唇色却分外的红——他凝视着她的红唇——那是因为有他的血吗?
“你的完魂珠已经全部用在封锁这座妖塔上了。”她凝为实体,笑得越发妖异动人,“你要是打算拿它来对付我,长生塔就会崩塌成一堆腐肉尸骸——甚至——那些未死的妖魔鬼怪会找你算账,你敢吗?”她挑起沈栴檀的下巴,“像你这样自私恶毒,只手遮天,不怕伤天害理只怕亏待自己的人,应该舍不得放弃长生塔吧?它是你君临天下的筹码,没有它……你就什么都没有……你会赌我杀不了你,对不对?”
沈栴檀笑了笑,柔声道,“孤光。”
她凝视着他的胸口,打量着角度和方向,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孤光,虽然曾与你相伴的并非这具躯体,但你我毕竟曾有白头之约,有同行之缘。”他柔声道,“我为你遮挡烈日,为你取得无爱之魂,与你同榻而眠,虽然……虽然我举剑伤你,但那是为了救世的无奈之举,在我心里……”
“在你心里——从来不觉得你举剑砍下来,我会痛。”她淡淡的打断他,“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你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他微微一顿,叹了口气,静默了下来。
“你说我是该从哪里挖出你的心,才和你当初那一剑一模一样呢?”她抬头四顾,四周的鬼魅见她的目光扫来,纷纷闪避,陆孤光微微一笑,凝视其中一只小鬼,轻声道,“剑来。”
那小鬼顿时凝为一把鬼剑,向她手中飘来。
她手持鬼剑,对准沈栴檀的胸口,“我都记得呢,婚姻之约,同行之缘,我记得有人心怀坦荡,认真的对我好,但可惜……”她也叹了口气,“他对我好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救世。”她摇了摇头,“我不怪他。”
沈栴檀微微蹙了蹙眉,只听她一字一字的道,“但我恨你。”
“他——”他突然开口说了一个字,却立即被她打断了,“若不是有你,他……他不会这么……”她眨了眨眼睛,凝视着他,缓缓的道,“你就是他心中最无情的部分,若非有你,他不会这样对我——任何……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
他柔声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