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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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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怎么才选了三张,他说老代媳妇一毛钱都不肯收,洗那么多怪不好意思的。

我想化妆师摄影师还有那么多朋友花了那么多心思,不是更加浪费?不过我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跟他绕,身体的疼痛使他有些喜怒无常,情绪很容易波动。

每次发完火,当镇痛剂发挥作用时,孟波又会很抱歉。

“那不是我,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他很文艺地说道,“所以原谅我吧。”

我装着很害怕的样子,“我怕那个魔鬼彻底控制你的意志,然后借用你的身体跑到外面去毁灭世界。”

“那我会告诉你,杀了我吧,为了全人类。”

我们一起傻笑,不晓得为什么这个时候了会冒出这样的幽默感来。

伤口愈合得很慢,到出院的时候,孟波在卫生间最后洗了个热水澡,因为身体实在虚弱到极点,我只好全程扶着他帮他擦洗。他坐在一个方凳子上,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低头看了看手臂和腰腹,突然就哭了起来,跟个委屈的孩子一样,“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皮肤松垮垮地挂在那里,胸腔的肋骨一根根浮起,到了腹部突然凹陷下去,仿佛严重的厌食症患者。

“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是不是?你怕不怕?”

我用手捧住他的脸,低下头要吻他,结果他别开了头。

“你从来不让我吻你。”我哀求道。

“不需要用吻来证明什么。”

“孟波,我爱你。”

“我知道。”他叹息似的,“我知道的……我知道。”

第二十七章:离开

我一早知道那一天会来,而且很快,总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想看每到弥留,总会发生一些类似于回光返照的稀罕事,我想他那天没准会从病榻上站起来,打扫打扫房间,处理一些将来会变成遗物的东西,然后天色渐暗,他躺在床上,神情平静地交代完后事。

没有亲历过死亡,总怀着这样美好的幻想。

事实上最后的那一段日子,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不佳,在宿舍养了一断时间以后不得不重新回到医院,腹腔积水,横膈膜压迫肺部导致无法呼吸,然后气管被切开,每半小时必须吸痰一次。有好几次我都颤抖着把手按在他的喉间,而他像一头待宰的老羊,用湿漉漉的眼神无比深情地看着我。于是我下不了手,实在下不了手,一边残忍一边仁慈,同时残忍同时仁慈。

那天深夜,他说不出话来,勉强用手机打了一行字,让我回宿舍去拿他的吉他。

他看着我的眼神已接近怜悯,我握着他枯瘦的手亲吻着,久久不愿放开。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无力挽留,又舍不得放开,可是看他这个样子,我只能把最后的选择权交给他自己。

我在深夜的住院部大厅里坐着,零星地有挂急诊的人被收治过来,一个年纪只有十七八的少年,蛮横的脸上血迹斑斑,一手捂着肚子,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扫了我一眼;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被裹在斗篷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涌进来,那当奶奶的一个劲儿在流眼泪,其他人就开始取笑她。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几天以后就可以出院,重新开始他们的人生。可是我的孟波,却要在这里亲手终止自己的生命,由医生开具死亡证明以后方可离去。

我抽着烟,紫色的烟雾飘出去老远,我看到一阵有颜色有形状的风向着大门口而去,防风的塑料片突然抖动,仿佛有谁撩起帘子走到外面。

不清楚弥留之际孟波对宗教有了怎样的认识和理解,我突然想起来杀生是不被允许的,即便是杀死自己。

手猛烈地一抖,烟蒂掉在地上,我匆忙站起身,冲到电梯口,拼命按键。

我走到病房里,值班的医生护士并没有责怪我为什么留病人一个人孤独地死去,他们只是用很低沉和缓的语调吩咐我给孟波收拾收拾,殡仪馆那边如果还没联系好,就暂时送去太平间。

我说他不去太平间,我马上带他离开医院。

所有的管子已经拔掉,仪器已经关闭,他躺在洁白的床单下面,我看不见他的脸,也没有勇气揭开看看,我想他大概不想我看的,我不介意,但是他会介意的。

我坐在病床前茫然无措,然后打电话给父母,告诉他们,孟波没了,我需要帮助。

我在后半夜两点回到宿舍,想收拾一些东西,我也不清楚要收拾什么,妈妈让我回来收拾,那总应该有东西收拾的。

我想了半天,打开孟波的衣柜,然后惊讶地发现,从头到脚,他给自己配了最喜欢的一身。那天去拍照的白底细条纹衬衫,我送他的一件细羊绒背心,那是他最贵的衣服,下身是一条看上去没有穿过的卡其色纯棉休闲裤,一双新皮鞋。

除此以外,衣柜里已经空空如也。

我打开他所有的柜子和抽屉,他连一本乐谱都没有留下,他一早安排好了一切。我以为自己干涸的泪腺又开始分泌出液体,眼睛疼得厉害,我强撑着打开电脑,努力在硬盘里翻找,照片,视频,录音,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了防止用技术手段恢复数据,他把所有的硬盘拷满了各种各样的电影。我们在九寨沟的风景布前照的照片,本来刻了一张盘,现在也找不到了,我想明天一早我要打电话去问问影楼他们有没有留底。

孟波,孟波,你这是干什么呢?要把一切你存在过的痕迹抹掉吗?

有意义吗?

我想起那首曲子——《风之丘》,风吹过山丘,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是什么样的残忍和温柔,让你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一点一点做完这一切?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来他是什么时候做这些的,我们去办住院的那天,我还帮他收拾了一些贴身的衣物,现在他不在了,我已经无从知晓。

我带上那一套衣服从宿舍楼下来,突然看见爸爸站在路灯下等我。

“怎么要那么久?你看看有哪些亲朋好友要通知的,孟波亲戚不多,单位同事多叫一些过来,免得看着太冷清了不好。人我已经联系殡仪馆送过去了,医院那边的账明天去结没关系。”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来,然后将我抱了个满怀。

隔着冬天厚重的衣服,寒气从各个孔隙里钻进来,我甚至觉得膝盖以下仿佛插在冰窟窿里,冷空气在暴露着的皮肤上割出一道道疼痛的口子。这个拥抱给了我勉强撑下去的勇气,他已经比我印象中的老短了一些,可是他是我父亲,很多时候我习惯了去仰望的人。

我哭得几乎抽了过去,直到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力气。

他叫出租车把我送回了家里,怕我不同意,安慰道:“我已经通知孟波的女朋友了,她陪在那边,没事的。”

“女朋友?”

“那个小徐,徐华晋啊。孟波跟我交代过的,到时候通知她一声,姑娘挺热心的,一接电话就赶到医院来了,料理后事,她出面毕竟更妥当一些。你累了,先回去睡一觉,准备准备,后天到殡仪馆举行个遗体告别仪式。明天还有很多事情,你这样要撑不住的,到时候别弄得昏过去,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垂着头发呆,然后觉得自己真是很没用,这种事情还要他们来操劳。

回去睡了一觉,躺在床上怔怔地看了一宿的天花板,到晨曦微明的时候意识开始模糊了,我以为孟波会入梦,把那些弥留之际没有办法说的话一并说给我听,结果他一直没有出现。我梦到自己急着往回赶,他给我打电话说要吃梨,我在宿舍楼下抬头叫他的名字,他没有从阳台探出头来。

我上楼,打开房门,屋子里空空如也,把梨放到写字台上,看见一张纸压在电脑键盘下面,纸上没有字,只画了一座小小的山丘,山上是一棵树,树下坐着一个人,可是我知道那不是孟波。尽管画是用非常简单的钢笔白描了几笔,可是我就是知道那个不是孟波,那个是在山上寻找孟波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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