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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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了抬头,在离我极近的距离内看着我,眼睛是湿漉漉的,“不是我不愿意。”他说道,“你要高兴,随便怎么都可以,不过那是我以前的想法。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唱K回来大家喝高了,你说了一句什么缺德话,具体什么我都忘了,我把你按在床上狂抽,然后突然就停了下来,当时我很害怕你会一把抱紧我,然后亲我。那个时候我想,你要敢,我就借着酒劲跟你胡来一次。”

我实在不记得了,因为记忆里,有好几次都是我看着他,很有一种亲吻他的冲动,但是具体到这一次,却没什么印象。我笑:“怎么个胡来法?”

“我也不清楚,模糊地觉得可以,就跟刚刚上初中那时候做的春梦一样,朦朦胧胧的冲动。”说着他低下头,把我的手拉过去玩起了手指,“你跟我说出来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不是高兴,而是肯定发生了什么?联想到之前去做胃镜,于是我就有很不好的预感。”

我气得直拍床,那一次,就是不计后果地冲动。

“老实说,我那会儿甚至恨你,是迁怒,你明白吗?”

“我是个孬种,之前没勇气跟你挑明了说。”

“不是孬种,我也说过了,要不是这个病,我跟你,我们不可能。”他把我的手指放到嘴里轻轻咬了起来,是真咬,微微刺痛的感觉,“最近我一直想来想去的,觉得我们还是不要继续下去,就维持现在这样。我妈已经够苦了,我不要这世上还多一个你,我有时候替自己难受,有时候替你难受。我蛮可以不顾一切跟你好的,反正都要死了……”

我的食指在他嘴里一抠,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别说这个字。”

“好,不说这个字,忌讳!”他苦笑,“等我这边走个一干二净,你怎么办?我要是个女的,跟你好就好了,你以后再找一个就是了,可我不是,我怕你以后都转不过来。你也要想想你父母。我想到我妈,我心里真是……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都说了别提,医生不是跟你说了,保持愉快的心情最重要,对自己要有信心,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痊愈了,十几二十年一直那么活下来了,你还是想想咱们将来怎么整?咱们国家婚姻法不改以前,反正我是不结婚了,要结就跟你结,我爸妈那边的工作要做的,还有你妈,老太太没文化,怎么说吧,你要想想,她大概都不知道男人跟男人也可以好上。”

他听了,脸上是在笑的,可是眼泪无声地流过眼角,淌到耳朵里去,“好,我会努力活到这一天的,这样也好啊,都没有买房压力了。”他“嗤嗤”地笑出声来,可是笑容越大,眼泪就越汹涌,“我妈很糊涂的,也许都不用跟她说清楚,就说娶不上媳妇吧。”

“那不行,多没面子?不是娶不上媳妇,是你要娶个带把儿的当媳妇。”

“那她恐怕不同意,她还想着咱孟家后继有人,有媳妇给传宗接代。她不是很满意小徐,就是嫌人家过于瘦弱。”

“你们孟家有家穿绝学什么的吗?”

“那倒是没有?怎么?”

“有的话我就去变性。”

“变了性你也生不出崽子来。”

“我可以抱一个,骗她是我生的啊,你不会也有那种封建思想吧?那我可跟你讲了,咱俩要断子绝孙,就一起断子绝孙,你少给我在外面乱播种。”

话题越扯越远,在这种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中,孟波渐渐好受一些了。

“我会替你照顾她的。”

“别说这种大话,怎么照顾,跟自己妈一样照顾?你父母能同意?你将来的那口子能同意?”他笃定地摇摇头,“我想过了,如果复发,不准备再花那个冤枉钱化疗了,很多人就是化疗折腾死的。我手头的钱你替她存着,我信得过你,她花销不大,够她撑一阵子,回县城租个小房子,不贵。要是能找个老伴就更好了,可是她又聋又瞎的,怕是难。你别跟她说我的事,就说我到外国去工作了,逢年过节你能去看看她,我下辈子就投胎做你儿子。”

“谁要你做我儿子了?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爹是可以乱认的?”

“做女儿也成。”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喷笑着,突然又想到什么,脸僵在那里。

“怎么了?”

他重新把脸埋到我颈窝里,低声道:“为什么是我?我有这么放不下的人,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有时候甚至恶毒地想,干脆让我妈先去了吧,不要让我在她前头。所以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她受不住的。我上礼拜去给她买米买菜,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还担心她看出来我脸色有什么不对,结果她说她现在已经连我的脸都看不清楚了。”我感到领口一阵濡湿,他在那里沉闷地哭着,“为什么是我?”

那是我第一次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念头,这念头在我脑子里一晃而过,我想起高中的时候在学校对面的小饭馆里看罗密欧与朱丽叶,殉情而死的两个人一起倒在铺满鲜花的白色床单上。

我还想到当时看的一本小说,说女人拉着男人一起去跳崖,女人先跳下去了,男人往崖底张望了一下,就拍拍屁股回家睡觉了。

人到某个时刻,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会怎么做,情圣和人渣也许就是一念之间。当孟波说“为什么是我”时,我很有一种冲动说,“我陪着你,会一直陪你。”

可是这种大话不能随便说,比说着要照顾他妈更加离谱。

他的脑袋在我怀里蹭了几下,耳边露出一小片秃着的头皮,上面还有稀疏细软的几根毛发,光是看着这个地方,他仿佛一个活了几百岁的老人。我轻轻地抚摸着,真希望他活了有几百岁,哪怕成了精,成了怪,我要害怕得尖叫起来都没有关系。

而他分明不满三十,未届而立。

我记得有一个很小的孩子,她的墓碑上刻着:我来过,我很乖。

孟波比她多活了十几年,照理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是也因此,他有更多割舍不得的东西,他的痛苦不甘愤懑绝望更复杂更纠结。

第十七章:俗世凡尘

化疗之后休息一段时间要进行放疗,这个空挡赶上过年,我去买了砂锅和电火锅,不管外头如何得阴雨绵绵,总之宿舍里一定要暖意融融。

孟波的胃动过手术,食量一直没有恢复过来,而且不能受刺激,火锅全部都是清汤白水地煮,他怕我吃得寡淡,给我配了海鲜酱和辣椒香菜蒜蓉炒制的蘸料,一边感叹,“你的胃吃得消这么辣吗?你真不像本地人。”

有时候受凉,的确会翻江倒海地疼,不过我喜欢那种跟他一起疼的感觉。

他试图重新回实验室工作,在身体能允许的范围内,当然是可以的,那种一天到晚窝在宿舍发呆的日子他是受不了的——他又不喜欢打游戏。而且工作可以让他暂时忘记自己的病症,我看不出来他是不是胃部不舒服,他说没有,但是经常地就看见突然全身僵硬地顿住十秒钟的样子。

我紧张地问他有没有事,他总说就是没胃口,其他还好。他的食量跟减肥期的小姑娘一样,不过一个多月的折腾,已经瘦得很厉害。问医生,都说一半是因为化疗,一半是他实在吃不下什么。

于是每天我带饭盒到实验室,用微波炉给他热饭菜,小饼干小糕点,但凡吃得下去一块,就是巨大的胜利。

人一旦被这样惯上一段时间,就会娇气起来,他皱着眉头哀求我,“你这是填鸭,会增加我的胃部负担。”

“你是我祖宗,你就吃点吧。”

他把饼干接过去,即使在热牛奶里泡软,那表情也仿佛吃毒药那样干吞。

他还是拒绝我吻他,因为胃部的病症,他老觉得自己的嘴里有腐烂的味道。

天太冷,宿舍的保暖条件不够,我们一起去学校的澡堂洗澡,在一具具光溜溜热腾腾的裸体中间,他夹紧了腿用毛巾挡在前面,以前他可不这样。我故意装大方不去看他,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前面。浴室里很热,他最后才脱掉了头上的帽子,放在旁边挂着的塑料袋里。

碰到认识的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嗨,孟波,好了啊?”

——“哥们儿,你这脑壳太他吗的酷了!”

还有人凑近了看他腹部的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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