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他这才迟缓地投来目光。淡金色的发丝遮掩了右眼,右侧脸庞上却有道清晰的泪痕,在灯光下扭曲得斑斓,为什么他会有这么悲痛的眼神?
我轻声问:“怎么了,洛翊?”
他张口,嘴唇却在轻微地颤抖:“二妈妈,不在了。”
窗外突然炸开了歌声,温馨神圣的曲调和街道上的灯光一样温暖,白雪扑簌,每个人都是幸福的表情,只有这个昏暗空旷的房间里沉淀着哀伤。
“洛翊……”我们也心口发酸。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却安慰我们,声音淡淡的,我第一个忍不住落下泪来,是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曾经像童话中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流浪在街头,又经历了被收养后王子般的生活,幸福来得灿烂炫目。他一直很清醒,荣华富贵都可以看淡,而六位养母对他的恩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的。
洛翊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他没有刻意隐瞒,自怨自艾,也没有到处倾诉,博取同情,他总是面带微笑,幸福而满足。
“不要哭,我们听点高兴的吧!”洛翊熟练地按下一旁的录音机开关,沙沙一阵响后传来一声“good morning,baby”,是六个女人不同的呼唤,接下来的音乐轻松欢快,他脸上的泪水却更加肆意。
“奇怪,我以前听这首歌时不会这样的……”
洛翊在自言自语,我们都掩面,难捱的悲伤瞬间席卷了我们。
之后,我们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着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不是吗,有些人时候到了就得离开了,怎么留?
洛翊时而讲中文时而讲俄文,我听到他说“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离开”,是啊,有一种悲伤,正是因为没想到,所以到来的时候才会措手不及地被击倒。
就像突如其来的乌鸦掉落的黑色羽毛,炫耀地留下它的苦难,轻飘飘的一抹不详,却卷起十二级飓风,瞬间将人击倒。
餐桌前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他没动过,一起看他吃下点东西后我们告辞。
回去的路上脑海里飘荡着《Grace Princess Rose》的旋律,磅礴而又华丽的悲伤,骐曾弹奏得那么云淡风轻(是没有交响乐的关系吗),现在回想起来心里竟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这是失去的感觉。
洛翊性情平和,仁厚且善良,心底没有仇恨和怨念,小王子般远离世嚣尘埃,他应该不喜欢那么绝望极端的东西吧。
一切的歇斯底里在他看来是没有必要的,正如他所表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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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盛大如海。”
我平静地闭着双眼,已经有好几天不能静下心来冥想了,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就都是朱恩,尽管我一直表现得很淡然。
要说世上能有什么药能治心,那就只有音乐,小男孩的音乐能救命。
“一场盛大如海的雪
奢侈地纷扬在梦境里
每个夜里你都枕着耳机
音乐抽丝剥茧你的记忆
准备好被这个世界遗弃
踽踽独行的荷莱幻世
我看见你在雪中静立
把眼睛都哭成灰色琉璃
痛到极致才见女神缪斯
一个眼神全世界静止
踽踽独行的荷莱幻世
我听见你在风中哀涕
把唇瓣给咬出珊瑚纹理
走到绝路才见女神缪斯
一枚赤吻全世界离析
梦是缪斯给弃子的指示
剥离血肉上陈腐的记忆
学着蜉蝣那样朝生暮死
真实地独赏那幻境里
一场盛大如海的雪”
我可以完整地背出自己在梦中写的诗句,偶尔,梦境干净的时候,朱恩会跑进来。
他没有说话,而是用轻柔的琴声代替了安抚,这是他的语言。他喜欢用这样的方式交流,就像我喜欢玩文字游戏、婪喜欢拳脚相向,我们之间的默契有时候并不需要语言。
随心而来的音乐他总是弹得很爽利,但是他在台上的演奏却是天才般的精确,精确得近乎冷漠。朦胧的音色差,精致的和声序进和浮动的伴奏音型,清晰地陈在人前却难以模仿。
我想起去年他在首都歌剧院的样子,台上灯光低调,琴面如镜,他的倒影如苍白水仙。
“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来。”
“我送你回去。”他盯着我受伤的左臂,说着就要站起来。
“有婪他们,没事,你听我的话。”说完我便后悔了,我的性格越来越固执,说话也越来越□□,像个老头子。
无雪的冬夜,银杏街上凋了一盏暖橘色的路灯。很冷,我有两件黑色大衣,但是都没穿;不知为什么很喜欢白色的衣服,尤其是白衬衫。
有眼熟的人候在路边,真巧,我也等人。
“走夜路,不要一个人。”她眼神挑衅地看向我,身后五六个壮丁是她自信的来源。
她这是来刺激我吗,明知道我不想看见她。骐和她练习圣诞晚会曲子的那几天她也是这样挑衅的眼神,就像姑妈时常看我的那样,实际上她已经有些把我激怒了,你猜我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吗?
“你再也没有表白的机会了。”我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我戳中她痛处,她眼底疯狂:“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这句话貌似在好多地方听过,想不到竟有人会对我说,可笑。但是别人既然都放话了,我就偏要得到给她看看,不然她不就白说了吗。
“你想太多了吧。”我漫不经心地倚在银杏树下,并没有否定归属权的问题,“你不配,真的。”
这世上没人配得上他,真的,而他只会站在我身边,这也是真的。
“上!”她也不自取其辱了,直接来硬的,而那五六个壮丁刚走到我面前就止步了,因为我等的人也到了。
婪和她的□□在街头把名声玩得响亮,我也就是暗地里跟跟风,他们刚一亮相就把壮丁们吓跑了,而那女生动也不敢动,因为我正拿着枪指着她。
我冷笑:“走夜路,不要一个人。”
“你敢开枪!”
于是我便开了一枪,她身后的银杏树干深陷了一个坑,因为是消音手枪所以声响不大。她柔软的耳朵滴下血来,是被子弹破开的空气划伤的。
“我不想再看见你,如果明天你还呆风里州,我会在日落前杀了你。”
夜空中划过了一颗燃烧着的流星,尾翼长长,坠落在世界某处。婪说是航天飞舰的抛落体,她是对的,新闻里也是这么说的。
白粤真不该送我手枪,比起用在自保上,我更多是用在伤害别人上。用子弹解决问题是最简单的,婪让我随身带着它,世界于我很危险。
我是个杀人犯。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原创小诗《雪·盛大如海》
☆、四十四
4027自修室的暖气开得很足,房间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嗒嗒”声。
“小徒,你很少去画室了。”
他没抬头,我也没抬头:“作业我不会落下的。”
“不是指这个。最近你有点怪,看起来很焦虑,没什么耐心。”
我放在键盘上的手指略一停顿,随后说道:“因为我要打字,太忙了又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