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曼不敢接腔,只瞅着桌上的菜,菜是丰盛的,晕菜全是低脂肪,清菜都是大油类的。玫瑰怕她闹了个话把子,低落了情绪,亲昵地直往她碗里挟菜,拉长腔说:“大节目主持人,就这副胆小相,把往日在台上谈笑风生的狠劲儿,都统统搬弄出来呵,他不就是一个老乡吗?怕啥,冲其量脱一个精光,给他看,他有这个贼胆吗?”
这本是助她一威的话,却把她说得脸上又是红白一阵,垂下眼帘只是往嘴里扒饭。
中平见此,心一动,把一盘上汤蔬菜往她面前一送,拿起公用筷子,挟了放进她碗里,说:“我保准你没吃过这种菜。”
司马曼细看,像小菜心状,一棵棵的嫩枝叶,天然绿色,活性十足,就挟了一丁点,放进嘴里细嚼,自己以前的确没有吃过,嫩滑爽脆,味道新美,口里无渣。
于是她说:“没吃过,什么菜这好吃的?”
中平说:“我跟你一样,只知道好吃,记不上名,全是玫玫给操作的。”
玫瑰说:“名字挺美的,叫天绿香,一种野生灌木上的嫩芽,像椿香芽的,从深圳带过来的。据说深圳一天只卖七、八包,全都往香港那边送了。”
司马曼又挟了二棵,放开吃,没拘忌了,说:“说得这玄,干脆说是贡品的。”
玫瑰说:“那时的皇上没这份口福,据说三十年代才有记载。学名叫守宫木,别名好多,树菜,树仔菜,篱笆菜,越南菜,泰国枸杞,南洋枸杞,西枸杞。”
司马曼说:“我懂了,都是富人吃了人参燕窝,嘣出法子吃野草树芽,老羊吃嫩叶,换口味。”
玫瑰说:“这不,风范出来了的,话一出口都是一竿子,连刷带涮的,就像这老乡一样,餐餐都是嫩芽的。”
中平说:“你拿把镜子瞅一瞅,你自个儿多嫩呀?眼疙瘩角的小菊花倒是嫩的,三十多岁的人了,你当你是天绿香呵?!”
玫瑰说:“你管得着吗?我喜欢!六十岁不嫁人,让天绿香长成老木疙瘩的。”
中平说:“你又不去走访下老贫下中农,像你这把年纪,身后拖的都是五男二女了!你喜欢什么呵你?”
玫瑰说:“胡说,污蔑。人家都计划生育了,顶多一、二个的。”
中平说:“我只说老贫农,可没有提新贫农的。”
玫瑰知他诡辩,就拉司马曼搞统一战线的,说:“曼曼,我和你差不多少的年岁。他记恨你说他老牛吃嫩草,就含沙射影,设了法子咒我俩的。”
司马曼说:“我不怕咒,人生各有各的信条,对美的爱奉,对俗的抵柱,对洁的虔诚,说白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玫瑰说:“回击得好,对俗的抵柱。还是主持人牙齿伶俐,有高雅评述,也有通俗说法。”
司马曼想起来这里的任务,趁着兴说:“就说我面前的老乡,穿一件洋毛杉,娴熟的农耕动作,唯独一张冒油的脸不像外,余下的都是天生的老乡。眼前,一身深色花的T恤衫,全身名牌,标准的阔佬,若是把夹克衫一穿,我看,又是标准的市长。”乜了中平一眼,想探出蛛丝马迹。
中平无动于衷,问:“为什么穿了夹克衫就成了市长?那市长系领带穿西装又算什么?”
玫瑰数落他:“你土老冒要掉渣儿,夹克衫又称市长服,想过市长瘾,我上楼找一件来让你润润肺!”
中平忙摇着手说:“曼曼小姐把我往镑称上放,是抬举我的。我有自知之明,市长、书记不是我这号粗人干的。你老公肚里有货,是天生坐那位置的料儿。”
司马曼嘴一撇,说:“他,书生气太足,在美国呆久了,连心里的想法,都是激进的,在大事大非面前,用W城话说,永远是货皮,敲边鼓的料儿。”“货皮”是箴皮内芯,编织竹具,都要把它去掉。
玫瑰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极自然顺了她的话说:“得了吧,小心我去告状,哪有把心中人拿来当刷牙水涮的?”
司马曼不属有心机的人。她忙表白自己的心迹,说:“我说的是事实。前几年落实知识份子政策,矫枉过正,提了好多知识份子市长、书记。实践中,大部分是能够胜任的,接手后城市有了起色。可还是有部分中气不足,魄力太小,城市经济原地踏步。”
玫瑰说:“但应该看到,这种干部体制度的改革,本来就是一大进步。喏,从封建世袭制,到战争年代比枪眼多,论资排辈……”
中平敲了敲碗沿,说:“你们北京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玫瑰说:“说我就说我,怎又把曼曼给捎上的?讨厌!”
司马曼说:“捎上就捎上,我再斗胆说一句,W城要成直辖市,还带特区的。”
中平佯作惊心动魄,说:“是不是?这传说像成了经,念了好多年,只听得有雷声,却不见下雨。可能还要愚公移山!”
司马曼说:“怎么个说法?”
中平说:“一代代传下去,‘建市’不止。”
司马曼说:“听我老公讲,你在沿海都学了老三篇,不想去应试的?”
“老三篇?”中平更糊涂了,说,“我还要在沿海去学吗?二十多年前我就背得瓜滚烂熟。第一篇,《为人民服务》,……”
司马曼见他像弱智儿童,傻乎乎的,心也放下来,谁说这人是高智商呵?虽有政成绩也是偶然的机遇。
然而她却还是急得直跺脚,牙恨恨地:“你……玫玫,他是在耍……我。”
玫瑰心里好笑,没心机的与有心机的斗心机,岂不是见了鬼?她就故作埋怨地:“你呀,太灵性,搞一些时尚的名字,连我都是懵懂的。他,天生的笨拙拙,在外面混了几十年,还是一口一个乡下腔。你若是不拦住他,他准跟你背下去的。”
司马曼心实,一下就信了,又以为他不懂政治,就说了组织部一般用人的说法。
“是不是?这么说我还有好戏在后头的!”中平一副听明白了的脸相,他连忙带凳子把玫瑰拉过来,说,“玫玫,曼曼小姐这个说法,你重新给我估价一下,我当得了这个市长吗?”
“要我说,你当市长,第一天准得给站岗的拦下来,当捡破烂的往外赶。我们三零无数个菜市场,你若当好其中一个‘菜市长’,我毫不犹豫就跳长江!”玫瑰也演戏的,一手搂了他的腰,一手点他的额头,说,“人家是95%的长处,5%的缺点。而你恰恰相反,全身95%都是邪!我是残就了,脱你脱不开身了。”
中平嘻皮笑脸地:“废人说废话!做我未来的老婆,有‘邪’这一种说法吗?经司马小姐提醒,你老公倒是有来头的,起码他现在就读‘第一篇’,学做党的工作。”
司马曼说:“扯来扯去,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若我是你,就地发展,接手干。”
玫瑰说:“疯了命板!兼职当了几天官,屁股都没坐熟,现一竿子全给抠了,停职。过了几天,再加二个字:检查。再再几天,双归……所以,我看出了官场的利害,就是要拖他的后腿,不让他干下去。咱这日子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跳油锅的,看哪个傻逼儿子不要命,楞是往里面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