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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叠枫回过头,弯眉轻轻一耸,叹道:“你想多了,不是因为我。”
水扬心咬着下唇,盯着南叠枫的如水杏目中充盈着一片纠杂,细致的眉心拧得死紧。
“他和叶廷恭之间有约定,”南叠枫抬手抚平水扬心紧锁的眉心,续道,“拒婚被贬,大概也是算计之中罢。”
水扬心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枫,你……”
“劝我的话就不要说了,”南叠枫道,“世伯去世前的那晚,已经劝了我一夜。”
水扬心摇摇头,道:“汪云崇惯常就是个浪荡性子,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这样的人……如何长久得了……”
南叠枫微微一愕,原以为水扬心早备好了一番苦劝,未想到一张口却是实实在在地替自己考虑打算,一时间胸中百感陈杂,诸多儿时忆事一股脑儿全然涌了上来,连带地鼻尖都有些微酸。
水扬心抬起头来,水波一般的眸子映着窗外投射而入的浅浅月光,泛出一片柔和的晕光。
如此对视半晌,南叠枫直了一下身子,道:“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清晨的薄雾浮在山间,清晰可闻嘹亮而明澈的鸟鸣。
山道之中林荫繁茂,遮去不少夏日应有的闷热。
“叶庄主的竹屋便在前面,水姑娘要不要歇上一会儿?”
水扬心顿住步子,回过头来,一双晶亮的美目盯着呼延啸看了半晌,道:“不用了,虽然枫不愿我在场,但他做决定向来只是瞬刹之间的事,我也不好耽搁太久。”
“水姑娘已然料出枫会作何决定?”呼延啸有些微讶。
水扬心唇角微弯,转过身接着拾级而上,道:“这两个人我都算熟知,结果并不难猜罢。”
呼延啸眉尾轻挑。
南叠枫从现身江湖到坐上百川山庄庄主之位,其间尚不到一年,武林中传闻其人,也不过是灵致和武功奇高而已。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人真正了解南叠枫,那么这个人不是呼延啸甚至不是汪云崇,而是水扬心。
似乎是如何……都轮不到自己。
呼延啸浅浅叹出一口气,举步跟上。
缥色茶盏被轻轻放下,与梨花木桌案轻轻一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浅脆撞响。
南叠枫刚要开口,却听得云端道:“南庄主若是想救汪云崇最好尽快,卫督府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唯一向着他的太后也给祺王的人盯得死紧。”
南叠枫抬起星眸看向云端。
“呵,南庄主不必惊讶。”云端淡淡一笑,道:“崇是朕继位之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想的是什么就算隔着十万八千里,朕也一样晓得。他被贬成白身之后就直截去了武夷山,又跟着南庄主你来了百川山庄,你们甚至还一块儿去攻阳灵教总舵,未见南庄主其人时朕还有些怀疑,待得有幸一见……呵,南庄主如此丰姿,崇会不喜欢那才是真真怪事。”
这一番话语气之中竟与汪云崇像了个八成,南叠枫轻轻耸眉:“仅是如此而已?”
云端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道:“南庄主是聪明人,何必较这个真呢。崇到底是不是禄皇叔的儿子,朕也未见到呈本,怎好下这个定论。等到入京之后,必会给南庄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皇上可能会错在下的意了,”南叠枫纤长的指尖描过茶盏玉润的盖沿,道:“在下想问皇上的,是另一件事。”
“嗯?”云端眉间微挑。
“皇上对扬心,是真心相待么?”
“嗯?”云端一对剑眉挑得更高,道:“若非真心,南庄主待要怎样?连汪云崇的死活也不管了么?”
“管,”南叠枫星眸之中璃光烨烨,“在下会一个人去京城。”
“哈哈哈……南庄主果然是痛快人!”云端笑出声来,道:“看来扬心还不曾告诉过南庄主朕许过她什么,朕九五一言,可是一定当真的。”略略一顿,再道:“芳仪殿,南庄主可还满意?”
话音方落,南叠枫倏地一甩轻袍下摆站了起来,向着云端躬身一揖,道:“皇上可先行准备,我们今夜便起程。”言罢转身步出侧厅往正门而去,才走到一半,却听屋外一阵零碎的脚步声,蓦地房门被人一把撞开,水扬心额角满是细汗地奔了进来,道:“枫,叶剪繁不见了。”
长荣七年五月二十六日,距长荣帝御囿失踪已过去了一月又二十一天。
时至二更,沧州城内已是一片宁寂。
城中一条主道上徐徐驶来一辆马车,车轮吱呀地卷碾在不算平坦的路面上,在静夜之中发出不大的声响。
一路缓缓而行,走了又半柱香之时,马车停在一处客栈门前。客栈中灯火足亮,蓝灰色的幌子在夜风之中隐隐飘动,上书“花月”二字。
马车方刚停稳,客栈中已迎出一个四十来岁的削瘦男子,向着马车的布帘内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躬身轻轻撩开那布帘,恭恭敬敬让出马车中相继步出的一男一女,径直引进店中。半晌,再又转了出来,但见驾车的那人利落地翻身下马,一边往店内走去一边揭下遮去大半张脸的斗笠,露出一张动人心魄的俊颜来。
“何老板,辛苦你了。”南叠枫转过身来,向着那中年男子微一拱手。
“庄主庄主,这如何使得。”何曲慌忙躬身行礼,道:“庄主驾临此处,真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小人这小店开了这么多年好容易算是为山庄尽了些薄力,庄主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何老板也是随过叶庄主多年的前辈,只要到了何老板这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南叠枫笑了笑,道,“先让这二位歇下,我有些事想与何老板请教一下。”
“好,好。”何曲连连点头,转身与柜上的小二交代了几句,那小二听了吩咐,便引了云端与水扬心往楼上而去,水扬心微拢眉心向南叠枫看了一眼,却也还是跟了上去。
何曲交代完毕,便闭了店门、熄暗店内烛火,与南叠枫一道坐到前厅的小茶桌旁,道:“庄主请说。”
“京中现在形势如何?”
“祺王这几日已经搬入宫中,虽是碍着祖制仍未踏足昭明殿,但他已在轩逸殿开始例行朝议之事,据传阵势也与登基无二。京中早已盛传皇上被轩成人所掳多半已然遇害,边关的传报早就给拦了下来,偶有泄出的,百姓也不分不清是真是假。”何曲皱了一下眉,道:“皇上失踪的前几日,柴闻厚还广发人际满天下地急寻,过了半月不到,柴家突然没了动作,也倒向轩成一说。”
南叠枫垂眼想了半晌,抬眼道:“佟耀顶是何立场?”
“这说来倒有些怪,”何曲道,“按说佟耀顶为云家天下拼了两朝的命,这等明摆的大逆之事该是绝对做不来的,可偏偏就是这佟耀顶第一个站出来,说皇上已被轩成陷害,让祺王顺理登基。”
南叠枫“嗯”了一声,支着下颌继续思忖。
何曲又皱了皱眉,侧头端详了一下南叠枫神色,犹豫了好一会儿,道:“庄主……”
“嗯?”南叠枫轻轻抬眉。
“汪云崇……”
南叠枫转脸过来,道:“你说。”
“汪云崇的消息被封得最紧,他刚回京那会儿好歹知道人被押在水牢,如今连保他的太后都被软禁……这是死是活……也无从打探。”
何曲说完这话便不再作声,他被叶剪繁派驻沧州已久,这新刚上任的庄主是个什么脾性还未待及听闻,人已是直截来了沧州,而新庄主交代自己办的第一件事就塌了这么一块,不知这新庄主待要如何发落自己。
南叠枫仍是一手支着下颌,另一手的指尖在座椅的扶手上轻轻点着,精致的眉心间居然未有一丝拢起,只有灵动的星眸缓缓瞬着。
约一炷香之时,南叠枫浅浅呼出一口气,转向何曲道:“烦劳何老板帮我备套夜行衣。”
何曲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过来,慌忙道:“庄主,这万万不可!如今京中危险,祺王一派知道汪云崇与庄主颇有交情,第一个定是防着庄主的。”何曲一顿,见南叠枫神色之中丝毫未见改变主意之想,眉心一皱,道:“那小人替庄主入京!”